她沒去過很遠的地方,出了這條街就不知道哪兒是哪,她想起“李夫人”在教會、學校裡的影響力,抿了抿幹燥的唇,隻能往火車站走。
鳴笛聲一度成為她的方向标。
她的住所卡在城市和荒野的邊界,少女像是一個普通的行人一樣,沿着街道一路走到了盡頭,直到地面變成了坑坑窪窪的黃土路,刮來的風帶來潮濕的味道。
周圍的安靜的隻有麻雀叽喳的聲音,雖然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但這條路不好走,連車馬也少過,對桃紅兒來說就更難。
她把拐杖點在地上,等不及探好路就要往前走,這一步邁過去,就“砰”的撞在一個高大的人身上。
男人扶着她的肩膀問:“沒事吧?怎麼這麼不小心?”
桃紅兒腦内神經猛的一緊,瞬間掌心就被冷汗打濕。
“李叔叔”問她:“怎麼選擇往這邊跑?不往人多的地方去?”
男人的視線從桃紅兒身上移開,落在她腦袋上的幾根淺淺的命運線上,沉沉的歎了口氣:“過年的時候看明明還是能活半年的樣,怎麼突然就變了。”
他溫聲的問桃紅兒:“你是什麼時候又改變了想法的?嗯......是知道了什麼嘛?”
“李叔叔”摸了摸她柔軟的長發,恍然大悟:“是過年的時候嗎?我們的談話你聽到了?”
他感歎的稱贊道:“真聰明,要是能生在一個好人家,肯定能大有作為吧。”
“不過跟着我也一樣的。”
桃紅兒僵硬的扯扯嘴角:“叔叔你在亂說什麼啊?你不是去開會嗎?”
“養了大半年的兔子都要跑了,我這會是開不下去了。我知道你心裡什麼都知道,你這孩子精明,看什麼都跟明鏡似的,我還知道你壓根不叫什麼徐青石,你沒爸沒媽......呵呵,從你在火車站找上我們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這男人分明是演都不演了,桃紅兒的笑面徹底維持不住了,她瞪着漆黑的雙目,冷聲問:“所以呢?你們都是一夥兒的,我的眼睛也是你們弄瞎的。”
男人聞言,擡手摸了摸桃紅兒的雙眼,少女應激的一把拍開他,男人僵硬了一下,桃紅兒看不見他的神色,但猜也知道是一張猙獰的臉。
這“李叔叔”裝的溫潤有禮的樣子,其實骨子裡還是一個掉價的爛人,被拍了一下就有些惱羞成怒:“呵,總之你也是個沒人要的,去哪兒不是去。像你這樣一身反骨的人最适合煉鬼了,等我把你養熟了,再親手結果了你,必然會是一個難得的厲鬼。”
“可惜你偏要找死,再多活半年不好麼?淨添麻煩,還要我費勁處理你的屍體。”
“你是不是覺得很怨、很恨、很不服氣?”
他說:“你盡情恨吧,這樣你死的時候才能更強。”
“而我,會好好利用你這份能力。”
桃紅兒被他拿捏在手裡,隻覺得像被一隻難纏的毒蛇緊緊的束縛,她不想再聽他廢話,一手拿起拐杖就往他下身抽去。
不得不說,盡管賦閑半年,桃紅兒紅塵裡滾了一輩子的能耐還是在的,男人悶哼一聲,桃紅兒拔腿就跑,她失去了視覺,隻能憑直覺往前沖,她持劍一般把拐杖拿在手裡,頭也不回的向前去。
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朝的是哪個方向,她氣喘籲籲的慢下了速度,正聽着身邊的聲響,卻被一道溫柔的女聲吓了一跳:“累了嗎?”
“李夫人”問她:“要喝水嗎?”
桃紅兒一個激靈,立刻轉身,拔腿就走。
一聲震破天際的響聲響起在耳邊,還沒等桃紅兒反應那是什麼,尖銳的疼痛就從肩膀傳來,她腦袋抽痛,一下斷了呼吸,頭朝下的摔倒在地上。
急促的呼吸聲和心跳聲裡,她聽見“李夫人”手槍上膛的聲音,她溫溫柔柔的歎氣:“看來還不算累。”
又一聲槍響,另一邊的肩膀也傳來劇痛,桃紅兒眼冒金星,本就漆黑的眼前更是混亂的蹦出雪花,她匍匐在地上,痛的狠了,一聲叫也喊不出,隻能腦袋狠狠抵着地面。
汗水打濕了她的額發,一滴滴落在了地面。
一道男聲溫吞的開口,那是“心水哥哥”,他遲疑的勸夫人:“夫人,是不是下手太重了,她要死在李哥手裡才有用。”
夫人安安靜靜的看了在地上扭曲的桃紅兒一眼,笑着說:“沒關系,青石是個堅強的孩子。”
她哄着地上血如泉湧的少女:“快跑起來吧,跑了才能活。”
桃紅兒耳膜都要漲破了,她疼的要死,聽了這句模糊不清的話,意識後知後覺的回到腦海裡,她踉跄的爬起來,跌跌撞撞的繼續跑。
她知道他們所有人都在圍捕她,她像被圍捕的雞,漫無目的四處亂跳,卻根本跳不出雞圈。
該死的,該死的!!
遲早殺了他們,都去死!
……不......不能這麼想。
不能恨。
桃紅兒幾乎要拿不住那拐杖,她用發圈把拐杖綁在手臂上,咬牙切齒的想:死也不能叫他們如願。
她許久沒有聽到鳴笛聲,隻能不斷地往前、往前、再往前。
可不論怎麼往前跑,她總能被“李叔叔”追上,男人不拿槍,他拿着長刀,每一次出現,就往她身上砍一刀,有時在後背,有時在前胸。
男人悠閑的問她:“你的命運告訴我,你不僅無父無母,六親緣淺,還一生多苦多難,注定過不上好日子,連活着都難,為什麼還這麼要強呢?為什麼這麼想活?”
桃紅兒沖他吐血水,她腳筋被這男人砍斷了一隻,整個人受力不均,倒在了地上,她狼狽的壓下眉,看起來卻有種野獸般的氣質,惡狠狠的咧嘴罵道:“我他媽多災多難還不是因為你們。”
男人想了想,覺得也是,便擡手又砍斷了她的左手筋,桃紅兒悶哼一聲,她已經痛麻了,早就分不清到底是哪塊傷口在疼,太陽大概是落了山,天變的很冷,桃紅兒整個人頭昏腦漲,身體因為失血,沉重的像不是自己的一般。
男人拿刀拍了拍她的臉:“死了嗎?”
桃紅兒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粗重的喘氣,卻好像吸不上氣一般,肺裡燒的難受,整個人缺氧的嚴重。
模模糊糊間,她又聽見了鳴笛聲。
桃紅兒艱難的從地上爬起來,心裡不斷地冒出罵人的話,幻想着這些人遭到報應的場景,以此為支撐,恍恍惚惚的往火車的方向跑。
意識不清的時候,她心裡冒出了徐青石。
也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有沒有過的好一點?
漆黑的夜晚被月色照破,桃紅兒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河道邊,鵝卵石遍布的道路對盲人來說十分艱難,更何況是桃紅兒如今的狀況,她把拐杖抵在手心,一瘸一拐的往前爬,絆倒了就再爬起來,那群人好像笃定了她跑不遠,甚至沒有緊緊的追着。
他們開着車,隻在差不多的時候,一腳油門跑到桃紅兒面前,給她添一刀新傷。
天越來越冷了,桃紅兒一腳陷在了水裡,可她完全沒有發現,如今的她全憑一口氣撐着,早就失去了四肢的知覺。
她喘氣困難、動作也十分困難,聽覺和觸覺也不再靈敏,渾渾噩噩的行走。
直到河水淹沒了她的腰際,波浪把她推了一個踉跄,噗通一聲倒進了水裡。
口鼻被封住,她連翻身的力氣都沒有,窒息讓她徹底昏迷過去。
意識脫離了軀體,記憶和思維都變得模糊,但桃紅兒的恨與不甘卻在瀕死之時像春日的藤蔓一般瘋長。
在漫長的掙紮和反抗都功虧一篑後,在終究沒有任何方法能将自己拯救之後,女孩的怨恨終于顯露。
就像每一次得不到結果的努力與做不出的選擇一樣,被命運裹挾的人濃烈的怨恨着這不自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