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少安猛然一驚,他立馬想要否認,話到了嘴邊卻在對方真摯純粹的眼神中敗下陣來。
“果真是你,所以,在月老廟裡送我簽文的是你?和我一起談天說地的人也是你對麼?”沈雲扇一雙眼睛似哭似笑。她終于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曾經一眼萬年的少年郎突然之間變成了留戀花街柳巷的浪蕩子。
心底的最後一絲隐秘被血淋淋地剖在了大庭廣衆之下,杜少安羞愧難當,他神色黯然道:“對不起,我以為做了侯府真正的公子就能得到我想要的,為了一個機會,讓我做什麼我都是願意的。”
他的話說的模糊,可沈雲扇卻明白了,這個機會指的是和她在一起的機會,池州首富的獨女怎麼可能和一個身份不詳的爛人在一起呢?
一瞬間,似乎是忘記了所處的地方,也忘記了自己的身份,她執着地問出了自己一直以來想知道的問題:“後來在乞巧節那天,我遇見的是你哥哥杜少廷對麼?”
這一天是她噩夢的開始,她再一次見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卻根本不知道面前的人是換了一個芯子的杜少廷,老天爺仿佛跟她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
“對不起,因為……我不配。”
杜少安難堪地别過臉,聲音低若蚊蚋:“我不過是活在陰溝裡不見天日的老鼠。而你是天上的明月啊!”他喉頭滾動,仿佛每個字都帶着血,“我怎能将你拖入這深淵?讓你同我一道在泥淖裡掙紮?杜少廷不一樣,他生來便是衆星捧月的天之驕子。我以為你該站在那樣的人身邊的。”
唯有杜少安知曉自己那日的煎熬。他赴了約,卻意外看見了自己多年未見的親哥哥。兩張幾乎相同的臉,擁有的的卻是雲泥之别的命途。
他想,他不能那麼自私。
“你怎不知……” 沈雲扇的聲音顫抖着,“明月隻願照亮你身畔一隅,是明是暗,是憂是愁,都無所謂,若非是你,才會讓我抱憾終生!”
話音未落,她終是再抑不住,淚珠滾落的同時,怒意也如決堤之水般噴湧:“杜少安!你這個懦夫!你這個混蛋!你連死都不懼,敢違逆文夫人送我出來,為何就不能早些鼓起勇氣,告訴我這真相!”
杜少安如遭雷擊,身形劇震。那沉甸甸的情意仿佛化作無形的千鈞重擔,瞬間壓彎了他的脊梁。他不敢看沈雲扇,而是猛地跪倒在冰冷的地上,聲音嘶啞:“大人,一切皆因我而起,與沈雲扇毫無幹系,是我執念成魔想要取代杜少廷,才險些鑄下這彌天大錯。”
這一番不打自招的剖白,登時激得一旁的文夫人氣血翻湧。她再也按捺不住,指着杜少安厲聲叱罵:“好,好得很!杜少廷那厮紅粉知己遍天下,倒不曾想他這弟弟竟是個能為女人不要命的癡情種。怪我有眼無珠,錯看了你!怪我太過自負,以為算盡人心!”
文夫人頹然收聲,隻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空。她曾自以為深谙人性,卻不知道有些東西是無法用來權衡利弊的。
比如人心,比如感情。
“案件到這裡已經很清楚了,”虞令周環顧四周,重重拍下了驚堂木,“既然如此,就将相關人等直接收押,等候發落。”
“妾有一事望杜公子成全。”眼看塵埃落定即将散場,沈雲扇卻攔住了杜少廷。
這生疏的稱呼讓杜少廷一愣,随即便明白了過來,他藏在衣袖裡的手掌攥緊了又漸漸松開。
“和離書明日便給你。”
“如此,便謝過了。”沈雲扇笑的眉眼彎彎,她突然覺得這些年壓在心底的那些不甘和怨恨都消失了。
她釋然了,也解脫了。
“你真的不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杜少廷經過這次的事情,心中突然對被自己冷落許久的發妻起了些心思。他自诩風流,大禍臨頭紅顔知己卻為了錢财背叛自己,而平日裡最看不上的妻子卻為了救人四處奔波。在某一個瞬間,他突然覺得一直這樣過下去也不是不行。
沈雲扇卻緩緩搖頭:“我與公子,便如那碎了的鏡子,難複其圓。惟願公子另覓良緣,餘生順遂。”
言畢,她決然轉身,步履輕盈地向外走去。溶溶日光傾瀉而下,為她周身鍍上一層柔和的金光。就在那光影交錯的刹那,仿佛有什麼東西自她肩頭悄然剝落,消散于暖陽清風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