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屈雲舒帶她在頂層臨時開了一間總統套房。
一進房間,他第一件事就是去把卧室的門關上,怕她看到那張床覺得被冒犯。接着給于恒打了個電話,說和藍沁一起請假一個小時,然後就把手機關機。
客廳很大,是個談事情很舒服的場所。
他沒心思去弄喝的,就拿了房間裡的兩瓶純淨水,擰開一瓶放在她面前的茶幾上。
她占了一個單身沙發,他卻沒有坐過來。
客廳有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窗外就是高闊的江景,江邊高樓林立,江上遊輪繁忙,如果不是裝修歇業,平時都很難訂到這個位置的套房。
窗前擺了一個台球桌,屈雲舒走過去,靠着台球桌随意地站着,擰開手中的水瓶,喝了兩口,說道:
“大概十年前,外網就開始傳港城傳奇女富商葉玉瓊離婚,是因為一個年輕的内地男孩。所以,你也是從外網了解這件事的,對嗎?”
藍沁點了點頭。
“還看到了大量的照片?”
“嗯。”
“所以你信了。”
她無從反駁。
屈雲舒笑了笑,“要澄清這件事,就得從我的出生講起,故事很長,你想聽嗎?其實,昨天中午約你吃飯,我就是想對你說這些。沒關系,要不要聽都取決于你。”
相比于以前,今天的他過于疏離。
藍沁有種直覺,如果她現在說不想聽,她與他将從此形同陌路。
她正準備開口,他卻像是知道她怎麼想的似的,突然又道,“不想聽也沒關系,我沒有道德綁架的意思,我們之間仍舊是你說了算。”
藍沁坐得規規矩矩,她怎麼說了算呢?一切都需要基于事實,她也想知道真相是什麼。
“你說吧,我在聽。”
他似乎點了下頭,靠着台球桌,整個人逆光,過後就一直低着頭,思緒沉浸,仿佛自言自語。
“其實,在你對我說郁西洲的那個晚上,我就在想,那應該就是你人生中最不堪的一段經曆了,而我這邊——”
他輕哂,“你拒絕我又有什麼不對呢。”
“我是個孤兒,出生在青海,親生父母是援助西部的大學老師,在我三歲的時候,他們在工作中因為一次意外過世,我家中沒有别的親人,社區照顧了我一段時間後,将我送到了當地的福利院。
“四歲時,我被一個家庭收養,但一年後他們又把我退了回去,理由是我總不開口說話,孤僻不愛理人,疑似有自閉症,他們養不了。之後我繼續在福利院生活,又過了一年,期間有不少來領養孩子的夫婦,但沒人願意領養一個六歲已經有了記憶的孩子,而且可能還有病。”
藍沁聽到這裡已經感到眼眶濕潤,她想起了屈雲舒曾經在專訪中提過她演的那部片子,《荒野裡的星星》,講的就是貧困地區自閉症孤兒的困境。
難怪他會格外關注。
那些孩子有的生活不能自理,情緒無法自控,成為孤兒的很重要的原因就是連親生父母都不願意照料了,而福利院的資源畢竟有限。藍沁實地去看過、體驗過,拍那部電影期間,她常常會在戲外痛哭,為命運的那份殘酷與無望。
屈雲舒對此沒有再多說,繼續道,“最後是媽媽收養了我,我所在的福利院一直在接受她名下慈善基金會的資助,她來青海調研的時候知道了我,親自給我辦了領養手續,将我帶回了上海的家。後來我接受了一年的特殊教育,恢複了語言能力,醫生猜測我不是患有自閉症,不說話應該是因為小時候的遭遇,無法适應生活環境的驟變。
“如你所見,我比絕大多數與我類似的孩子要幸運,幸運太多,媽媽對我很好,我此後的童年衣食無憂,接受了最好的教育,十幾歲的時候我對戲劇感興趣,她就給我請老師上課,十八歲送我去Y國讀戲劇學院。
“我出國後不久,她與前夫離婚,其實他們很早就分居了。而我這邊,我大一暑假回國報名了一檔選秀綜藝,最後毫無準備地出道,但出道後我就後悔了,我不喜歡唱歌,經紀公司不停地給我接商演,讓我唱口水情歌到處撈錢,如果隻是這樣也就算了,後來他們逼我去參加酒局,陪人喝酒……”
屈雲舒微微停頓,他仍舊很平靜,隻是輕輕歎了口氣。
這種操作藍沁太熟悉了,早些年這就是圈内的常态,年輕漂亮的男孩子可不僅僅隻是女人喜歡,遇到的惡心事可想而知。
“但我沒有遂他們的意,我也不可能會那麼做,知道他們的意圖以後我就不再去任何酒局,商演也推了,一氣之下回了Y國,那時候年輕氣盛,想着大不了就是經紀公司将我雪藏算了,熬幾年解約,後來才知道後悔,雪藏并不是最糟糕的……”
他再次歎息,能看得出來,他對講的這些東西抵觸情緒非常嚴重。
藍沁已經站了起來,她沒再穿高跟鞋,光腳踩着厚實柔軟的地毯朝他走了過去。
于是她替他說完,“所以是你的經紀公司找了那些港城的娛樂小報一起炮制了我所看到的那些謠言,想用爆料逼你就範,是嗎?”這與最近她遭遇的困境多麼相似。
屈雲舒沒想到她會主動過來,雙眉緊蹙地看着她,回憶間頃刻就多了一份遲疑,“那時候,恰好媽媽的離婚程序,剛剛走完……”
他似乎不想再說了,可事情的脈絡其實已經很明了了,他不說,藍沁也能懂個大概。此後,葉玉瓊離婚這件事,毫無疑問又給那些人提供了把柄,對此進行惡意編排,說她是因為一個内地來的年輕男孩才和前夫結束婚姻關系。
她看過葉玉瓊的照片,比實際年齡年輕很多,漂亮又有氣質,屈雲舒的長相在明星中都是鶴立雞群的存在,母子兩人站在一起十分養眼,也看不出很大的年齡差。葉玉瓊因為經曆傳奇,從年輕時就一直活在港媒的追逐中,後來年紀稍長就來到上海常住,在這邊撫養屈雲舒長大,所以港城媒體對這個養子不熟悉,他一陪她回港,自然就被拍下了那麼多所謂的’證據’。
藍沁問,“為什麼不直接發聲明澄清呢?”
屈雲舒歎息,又搖頭,“發聲明隻會将事情鬧得更大,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裡,懷疑的種子隻要種下,你怎麼解釋都沒用。我與她畢竟沒有血緣關系,總有人會惡意揣測。而且,當時媽媽剛剛做了第一次腫瘤摘除手術,需要靜養,我不想讓她聽到那些聲音。”
“腫瘤?怎麼會……”藍沁詫異。
“我十八歲的時候查出來的,她那兩年常回港城也是回去看病。”
他再歎一聲,更為無奈,“這件事搞得這麼不堪,隻怪我自己選擇了這樣一份職業,但媽媽沒有做錯過什麼,她對我跟這世上的任何一位母親沒有兩樣。他們拿她的名譽來威脅我,我沒有辦法,那些港城小報誰能拿他們有辦法呢?我放棄了那兩年我應得的所有演出收入,他們才勉強放過了我。”
藍沁看着他,心疼不已,他早年的不順原來是這樣的原因。
“後來呢?後來你又回來拍戲,就代表沒事了嗎?”
他笑着搖頭,“還是給錢,我那幾年的片酬幾乎都交出去了,像交保護費一樣。後來那家經紀公司破産,那幾個人就靠我的保護費生活。”
她難過地皺眉,不再追問下去,“後來阿姨應該也好一些了吧,她現在身體還好嗎?”
“過世了,兩年前的元宵節走的。”
藍沁難掩震驚,“怎麼會這麼快……”
“發現的時候就是晚期,經過幾次手術和化療,隻延續了不到十年的生命。”
藍沁終于忍不住紅了眼眶,葉玉瓊應該是個很善良的人,為什麼總是好人先離開。
她更是懊悔不疊,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才會去信那些小報?他們有多壞?葉玉瓊生着重病,他們都不肯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