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吟一腳踏進閻羅司,就察覺出不對。
萬寶金樓巍然矗立,将閻羅司一分南北。南面是議事閣、軍機要處,無赦衛的數量最多;北面則是住所、書樓,巡更使的的身影在薄霧中穿梭。
夜色漸深,往日戒備森嚴的議事閣卻透着反常的冷清。兩排銅燈孤零零立在長道側,昏黃的光暈拉長了影子。少了肅氣,閻羅司的景象竟顯出幾分清寂,連内河中倒影的金樓玉珠都格外奪目。
議事閣前,兩個奉茶使聚在門前低語,内容圍着齊玉顔打轉,其中一個正描述着齊玉顔的絕世嬌貌,什麼“國色天香”“閉月羞花”......跟親自侍奉過一般,說到入獄,又擡頭重重歎氣,這才發現了棠吟。
二人忙迎上前來。
“我等以為棠姑娘今夜會留宿宮中,怎不聽前院通報?”
棠吟笑了笑:“我也納悶呢,今夜人少了許多。”
一人道:“謝大人有調令,我等也不知情,您看,飯菜熱了又涼,涼了又熱,幾位大人還沒回來用膳。”
棠吟皺眉:“他們三個提審齊玉顔,這麼久了?”
二人齊齊點頭。
棠吟不再多言,擡腳往地牢走去。
依山而建的閻羅司,夜間常有霧氣缭繞。棠吟還沒把地方認全,不敢輕易抄近道,隻得揀了最穩妥的大路。如此一來,金碧輝煌的萬寶樓便成了必經之地。
謝堪說過此樓藏有千百種神兵利器,從古至今的奇珍異寶,安排的無赦衛遠勝他處。
棠吟老遠瞧着——萬寶金樓在朦胧霧中流光溢彩,好似用純金打造,大晚上晃得人心癢癢的。樓頂那顆碩大無比的玉珠暈出淡淡的柔光。
難怪古代的皇宮廟宇容易遭賊,是個人見了嘴角不掉哈喇子才怪呢。
那麼大一顆珠子,放在現代,北京五套四合院妥妥拿下好吧。
棠吟喉頭上下一動,狠掐了自己一把。
什麼時候了還财迷心竅!别忘了這是虛拟世界,一針一線都帶不走。
她目不斜視快步走過,可走出幾步,愣是折返回來。
站在金樓門口,棠吟探頭向内張望,見門檻後赫然露出一雙腳丫子,心說:不兒,這還能躺着上班呢?
“棠姑娘好歹是皇親,怎麼對一座金樓一步三回頭?莫不是嫌棄太妃娘娘的賞賜太寒酸?”一個慵懶帶笑的聲音從頭頂飄下。
棠吟正要發作,擡頭見暮瑟散着長發,懶洋洋地橫卧在檐上,一雙眼睛淡淡掃過她。
“你屬耗子還是賊?神出鬼沒的。”棠吟不客氣地怼了回去。
暮瑟眼波一轉:“我若是賊,那定是天下最美豔、最厲害的——”
“偷心賊。”他閃身至棠吟身邊,附在耳邊吐出後三個字。
棠吟忍不住幹嘔了一聲。
暮瑟黑着臉,氣得說不出話。
棠吟滿眼鄙夷:“區區邪祟,不知廉恥。”
邪祟?!竟敢說他是邪祟?
暮瑟那張氣歪的俊臉好不容易平複,恨道:“我以為閻羅司蠢貨紮堆,不想又添了個牙尖嘴利的廢柴,大郕國運交予爾等,合該完蛋。”說罷,他不再理會棠吟,叉着腰往樓裡去,路過那雙無辜的腳丫子還賤嗖嗖地踢了踢。
棠吟掂量了一會,跟了上去。
“老話說‘成王敗寇’,你是我的手下敗将,豈非連廢物都不如?”她慢悠悠地補刀。
暮瑟翻了個白眼。
棠吟聽見他陰陽怪氣起來:“某些人慣會用陰招,赢得不光彩,還有臉提。”
暮瑟男身女相,姿容柔媚,尤其長發披散的樣子楚楚可憐。隻可惜,嘴裡吐不出好話。
“光不光彩不重要,倒是你和謝堪的雙簧,唱得不錯。”棠吟語氣平淡,似乎在說一件闆上釘釘的事情。
暮瑟一頓,看了棠吟一眼。她正饒有興緻地打量樓内陳設,全然沒把他這“邪祟”當回事。
“我以為你要喊人把我抓回大牢。”
“謝堪調兵收将,默許你行事,我何苦自找麻煩,再說,我是病了不是傻了。”
暮瑟面無表情地盯住她,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這破小孩裝什麼大智若愚?莫非......她想起什麼了?
他故意慢下步子,落在她身後,擡指暗中蓄力。
棠吟倏然轉身回視,吓得暮瑟硬生生把内力壓回丹田,不由得噴了兩口岔氣。
棠吟看着他,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說我耍陰招,你又在幹嘛呢?”
“嗐!”暮瑟若無其事地攤了攤手,“你突然乖順,我怕有計。”
棠吟:“......”
“我和謝堪的确是合謀。”暮瑟話鋒一轉,“鬼蓮教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當年前一戰沒能将其徹底鏟除,反令他們暗中蟄伏,盤根錯節,禍患更深。”
“所以你混成教主,是想裡應外合,把他們一鍋端?”棠吟接話道。
“不止如此,這些年樁樁無頭血案,皆與鬼蓮教脫不開幹系。我雖為教主,卻難服衆。教中元老各自為政,處處掣肘,他們心中真正的主子唯有赤缇。”
“赤缇究竟是何方神聖?每個人提起她都很沉重。”棠吟咀嚼着這個名字。
“想想我們的父母至親皆殁于她手,當然沉重。”暮瑟冷冷說着,他看向棠吟的目光略有複雜。
棠吟抿嘴不語。
系統設定中,赤缇不過是個小角色,棠吟本未放在心上。可如今看來,能讓主角團疲于奔命、心力交瘁,這赤缇絕非脆皮。
暮瑟引她步入第三層。一開門,陳舊的書卷氣息撲面而來。
“九百七十一卷,無頭血案。”
“别告訴我,這些都和鬼蓮教有關。”棠吟環視堆積如山的卷宗。
“不然呢?”暮瑟反問。
棠吟随手翻開幾卷,題名皆是宗室名諱。
“閻羅司内存放的,都是朝廷命官之案,你若去行隐司的望月台,便能看到全江湖的懸案。”
暮瑟說時,身影掩在書架投下的陰影裡,連帶着語氣都黯然了。
“我朝開國以來,鬼蓮教向來是國主的一塊心病。”
暮瑟纖指敲過卷卷竹書,停在深處。搖曳的燈火将他半邊臉龐映得忽明忽暗。
吧嗒——吧嗒——
關節敲擊竹簡的聲音格外清晰。
“棠姑娘和慈鈴接觸多,應該對聖醫莊有所耳聞吧?”
“不知道。”棠吟略帶猶疑道。
棠吟剛應聲,暮瑟已轉過身,手上多了一塊飄玉帶令牌。
“聖醫莊上下被貶為庶人,按理其案無權進入閻羅司,而它如今在此的緣由,便是始作俑者,命案第一嫌犯,乃是棠衍!”
棠吟眼皮猛跳,腰間一摸——空了。她開口準備開罵,忽聽見樓内傳出一陣悠遠宏大的鐘鳴!
聲波帶着無形的震懾力蕩開。循聲望去,鐘聲竟源自樓頂那顆碩大的玉珠!
無赦衛反應迅捷,鐘聲将将傳出,數十道人影就翻上樓宇,奈何窗棂似被從内封死,紋絲不動。
“棠吟,你如此聰明,可猜得出為什麼你獨獨缺了兒時記憶?”暮瑟在光影交錯中詭谲一笑,對身後即将破窗而入的危機置若罔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