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地下暗道出去是悲風巷,住在巷子裡的都是公卿世家,洛京紅蓮毒鬧得沸沸揚揚,怕死的早早舉家搬去鄉下避難,連貓狗都沒留下。一溜排開的院門上吊着半白半紅的破燈籠,一副瘟神過境後的蕭條模樣,真應了“悲風”之名。
暮瑟快馬奔上巷道,富戶的門前路寬敞平整,一路過去也沒踩到泥濘坑。換作平時,衣袍沾點泥星子就得馬上換掉,現在從頭髒到尾,反而不在乎。
此行正是趕往中毒百姓最多的百福巷。算時辰,謝堪這會兒該帶着人馬埋伏好了,沒準能在半路上碰見赤缇那老妖婆。全城宵禁,隻要她沒上天遁地的神通,就一定會被發現。
暮瑟驅馬鑽進百福巷後頭的瓦舍,将馬藏在一處廢棄的豬食槽後頭,便躍上屋檐和無赦衛的人打了個照面。
“喲,教主您這是掉進糞坑了?”一人捏住鼻子,壓低嗓子問道。
暮瑟沒好氣道:“千機籠底下的臭水溝。”
藏在旁邊的後備隊裡傳來幾聲悶笑。
暮瑟一袖子扔在那人腦瓜上,“就你小子,上回綁我使老大勁兒,我還當你真打算割塊肉下酒呢!”
小兵求饒:“教主饒命,做戲總得做全套不是?神醫大人和司空公子當時可都被蒙在鼓裡呢。”
暮瑟歎了口氣,觀望一會兒,問道:“赤缇出現了嗎?”
領頭的低聲回禀:“謝大人那邊還沒信,應該還沒。”
暮瑟不由得泛起嘀咕:那老妖婆該不會扭頭去閻羅司吧?
他縱身躍下,繞了幾個弄堂找到謝堪。
謝堪被沖天的臭氣嗆得呼吸一窒,皺着眉上下打量他。
暮瑟翻了個白眼道:“行了行了,全天下都知道我髒成泥猴了。”
謝堪問道:“怎麼回事?阿吟呢?怎麼沒帶她一起?”
暮瑟道:“我和她掉進千機籠底下的臭水裡,半路殺出個棠衍把她帶走了。”他故意略過最關鍵的那段沖突。
“你們自小胡鬧也罷,怎麼她如今不記得你,還能打起來?”謝堪輕歎,“是不是你又招惹她了?”
“她從小就不禁忽悠,要不是你溺護,能養成骨子裡和我作對的性子?”暮瑟辯解道,“還有,棠衍在閻羅司,你怎麼也不早點告訴我。”
謝堪擡手止住他的話頭,妥協道:“他神出鬼沒誰能料想,也好,棠衍在我也放心些。”
放心?暮瑟心裡冷哼。早晚讓你見識那僞君子下手多狠辣,心腸多歹毒。
“做最壞的打算。”暮瑟說道,“如果殺了赤缇,破了除九幽封冥手,阿吟失控的情況下,我們隻能......”
殺了她。
“師父曾說,你體内的淨力可以壓制住濁力。迫不得已下,我會助你。”謝堪沉聲道。他了解暮瑟行事極端,實在不願看到殘忍的一幕成真。
“你是師父心尖上的弟子,不像我,皮慣了,若真無力回天,就怪我吧。”暮瑟想了想道。
就在這時,兩人幾乎同時察覺到巷口方向亮起一點光,一個佝偻的身影緩緩挪動,腳步聲随之而來。
暮瑟眼力極好,認出來人正是赤缇,頭皮一炸:這老妖婆,都快縮成一具活骷髅了!
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裹着灰布的骨架。赤缇的臉幾乎完全凹陷下去,隻剩一層枯骨緊貼着頭骨,深陷的眼窩點了兩點渾濁的瞳色。
這模樣與在藥館棠吟見到時,簡直天壤之别。謝堪握緊了劍鞘。
“老妖婆。”暮瑟咒罵一聲。
在場見過赤缇的,隻有謝堪和暮瑟。那股熟悉的邪氣,隔着老遠就讓他們汗毛倒豎。
赤缇察覺到了什麼,幹癟的嘴角咧開一個詭異的弧度,露出稀疏發黑的牙齒。
“出來吧,暮瑟,還有......謝閻羅。”她的聲音酷似鈍刀刮過骨頭,“躲躲藏藏,可不是待客之道。”
她身後的巷弄裡,影影綽綽又走出數十道人影。那些人身着布衣,無一例外垂着頭,動作僵硬如木偶,每個人手中都提着一盞白紙燈籠,籠内是幽藍色的燭火,映得巷子愈發鬼氣森森。
“赤缇,你以邪術害人,天理不容,還不束手就擒?”謝堪率先開口。
“天理?”赤缇冷笑,“我就是天理!大郕欠我的,得加倍奉還!”她死死看着暮瑟,“暮瑟,本座的好傳人,藏得夠深呐,究竟是什麼時候?”
“五年。”暮瑟本就在琢磨如何風風光光摘掉長久以來“邪教教主”的帽子。
“原來如此,你們兩個小兒,是想給鎮麟谷主報仇。”赤缇聞言挑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