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淩晨五點多,天還未亮,外面陰沉沉的,風裡還裹着一絲前日未散的濕氣。
石寬這間小出租屋裡卻已然熱鬧起來了,客廳裡傳來叮叮咣咣的聲響,夾雜着拖拽椅子的刮地聲和人聲的窸窣嘀咕,吵吵嚷嚷地像是鬧市口。
隻眯眼睡了幾個小時的石寬坐起來,一頭短發亂糟糟的,臉有些浮腫,眼角還挂着沒消掉的疲憊。
他坐在床上,靜靜地聽着一大早就闖進自己家的養母大聲地指桑罵槐,眉頭蹙起來,套上外衣走了出去。
門外,養母正彎腰拉着一個陳舊的藍色書包,和石未競争執着什麼,她站在玄關處,似乎壓根沒意識到房子裡還有人可能在睡覺,俨然已經把這地方當成了自家地盤。
“你趕緊去忙你的事兒去,别磨蹭了,”,養母絮絮叨叨,“讓你哥送我去就行。”
她說着把手上拎着的油條包子往桌子上一放,袋子底部滲着油,沾到了桌子靠牆那邊的一本書。那本書不算很新,但保存的十分平整,在封面上用膠帶貼住了認真寫上的名字,袋子壓上去,油漬一下子暈了開來,黏稠地滲進紙纖。
聽到開門的響動,她擡頭,瞥了石寬一眼,目光裡并無任何歉意,隻是繼續叮囑着石未競。後者讪讪朝石寬打了聲招呼:“哥。”
今天是養母回醫院複查的日子。她手裡攥着一張揉皺的單子,紙邊卷起,上頭蓋着紅章,寫着血糖曲線檢測、眼底檢查之類的項目。
石寬想起了這件事,靠在門框上,聲音低啞,神情仍舊帶着未醒的疲憊:“媽,我不是說了八點的時候我接你去醫院嗎?”
“她昨晚臨時改主意了,”石未競接過話茬,“說八點太晚,想早點過去,”,他猶豫了一下,“然後我給你打了幾個電話你都沒接……”
昨晚……石寬皺了皺眉,腦子像漿糊一樣緩慢地攪動着,已經聽到了他的養母尖着嗓子抱怨起來:“你幹什麼去了?小競給你打了三個電話,怎麼就一個都接不上?”
“不好意思,前天手機泡了水,不太好用了,”,石寬盡力讓語氣平緩。
眼看着養母又要發作,石未競站出來打圓場:“沒事啦,”,他笑笑,“這個點正好能用公司的車送媽,也不耽誤事。”
石寬看向他:“用公司的車?”,他的聲音有些啞,“不算公車私用?小心違反規定。”
被這樣一說,原本還一臉“兒子有出息”的養母神情立刻變了,驚得瞪大了眼:“真的?沒違紀吧?”
“不會啦,”石未競趕緊擺手,“我們餘總給我申請了綠标使用權,不會有事的。”
“哎喲,那你們餘總可真是個好人,”,養母眉開眼笑,“你得巴結着點。”
石寬閉了閉眼,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隻覺得腦袋更沉了。
石未競察覺出他臉色不對:“哥你不舒服嗎?要不今天還是我送媽去吧。”
舊調重彈,養母撇嘴:“你還有一堆事幹呢,讓你哥送我就行,”,她語氣不善,“你忙着去,咱家就指望你有出息了。”
這話聽着不太順耳,石未競低聲呵斥了一句:“媽……”
“我送媽去吧,”,石寬笑了一下,語調平和,“今天我也有時間。”
桌子那邊,養母已将一堆早餐攤開。桌子不大,她動作粗魯,直接把之前擺的東西推到了一邊:“小競,過來吃飯了,小米粥還熱着呢。”
石未競坐下,擡頭叫石寬:“哥,你也來吃點東西吧。”
石寬依然斜靠在門框上不動,聞言輕輕一搖頭:“你們先吃吧,我還不餓。”
“别管别人,你先吃,”,養母拍了一下桌子邊緣。
石寬不再理會他們了,轉身進了洗手間。鏡子裡的自己胡子拉碴,眼神發暗。他洗了把臉,又利落地刮了胡子,出來的時候聽到了有人敲門。
一邊用毛巾擦着臉一邊打開了門:是小春鳳。
小春鳳是他三年前收留的女孩子——不是收養,他們之間也滿足不了收養關系,不過今年十六歲,高二的小春鳳自顧自地叫着他幹爹……雖然叫到現在她有些後悔了。
叫石寬幹爹是最初被收留時小春鳳自己想出來的主意:她怕這個乍一看兇神惡煞的男人會對自己出手,所以叫起了他幹爹,有了這麼一層“倫理”關系,她認為自己就會安全一些。不過她緊張了又緊張,終于意識到石寬對她一點興趣也沒有,收留她純粹是出于好心。
于是石寬不對她出手,她反過來想對石寬出手了。
現在圍繞在她身邊的那一群男孩子們,都膚淺又愚蠢,比不上一丁點幹爹的果斷氣質,兩相對照下來,她更是對着石寬春心萌動了。
此時那個“幹爹”就成了阻礙,她幾次三番地埋怨當時的自己,叫什麼不好呢,非叫個爹。
石寬垂下黑幽幽的眸子,看着唇紅齒白、神情張揚的小春鳳,平日裡是看不出她的美醜來的,但今天剛剛在養母那裡憋了一肚子的氣,他看黃毛丫頭樣的小春鳳也成了一道風景。
嘴角翹了翹,他微笑:“小春鳳。”
小春鳳歡天喜地地應了一聲,然後舉起了手上的愛心早餐:“幹爹,吃飯!”
她大咧咧地走進門,一眼看見屋裡多了兩個生人,愣了一下,但并不露怯,隻是眨了眨眼,立刻換上禮貌又熱情的笑容,把袋子裡的東西一樣樣拿出來擺在桌上:“阿姨,未競哥,你們也吃。”
“稱呼亂七八糟的,”,石寬嘟囔着走過來,接過了小春鳳硬塞給他的包子,靠在了椅子上。
小春鳳看他光拿着不吃,彎腰湊到石寬臉下方眨巴着眼睛仔細觀察了石寬的臉色,看出了石寬嘴唇很幹,于是又從桌子上拿了杯豆漿,把吸管插好了才遞給石寬:“幹爹,先喝點東西吧,要不是沒胃口。”
這一次石寬接過,确确實實地喝了一口,喝出了小春鳳的一個大大的傻笑。
他身形高大,氣質粗粝,但此刻垂頭斂眸的樣子,睫毛濃長,鼻梁挺直,神情靜默間竟帶了些病美人的味道。小春鳳看這樣的他簡直看入了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