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并排坐在船尾甲闆邊緣,感受着遊艇輕輕的晃動。
夜色早已完全沉下來,四周并不是全然的寂靜,前方的遊艇上正在開着一場火熱的派對,但是音樂聲被風稀釋成了餘音,仿佛這裡成了一個微小而獨立的世界,隻餘下一點不緊不慢的呼吸。
海面在月光下泛着微光,像打翻了一池淡淡的銀墨,波光不大,卻仿佛無邊無際地延展開去,柔和而空闊。
餘知洱不動聲色地摩梭了小腿,裙子很短,到了海上就會感覺到寒冷。
察覺到了餘知洱輕微的顫栗,石寬偏頭看了餘知洱一眼,沒有出聲,站起身往船艙走去。片刻後,他回來了,手裡多了條米色的薄毯。
他俯身,動作不帶一絲猶豫,将那條毯子輕輕蓋在他肩上,然後順着毯角把它拉好,像在整理某件易碎的織物。
手指掃過餘知洱肩膀的一瞬,餘知洱忍不住微微一顫,卻沒有躲開:“謝謝,”,他說得很輕。
石寬沒有回答,隻坐回他身旁。
又是一陣沉默,但并不尴尬。兩個人都願意就這麼待着,不說話也沒關系。
風吹過來的時候,餘知洱垂下臉,把下巴擱在膝蓋上。
海很黑,也很靜,偶爾遠方有浪花打在什麼礁石上,像是有人在極遠的地方輕輕咳了一聲,随即歸于無聲。
“你以前常來看海嗎?”石寬忽然問。
餘知洱搖了搖頭,聲音很輕:“沒有。”
“為什麼?”
“第一次到海邊時候玩得太放肆,連防曬也懶得塗,最後兩條胳膊都被曬掉了一層皮,疼了好幾天。”
石寬輕輕笑了一下。
餘知洱歪着頭,繼續道:“那之後就覺得海邊也不過如此了。現在除了公司團建會到海邊之外,自己很少去了,”,他頓了頓,“但是現在看來大海是真的很美啊。”
他們就這麼靜靜地坐着。時間在夜裡仿佛變慢了,慢得讓人舍不得眨眼。海風穿過餘知洱額前幾縷頭發,拂得人幾乎要睡過去似的恍惚。
他低頭看向自己的膝蓋,毯子輕輕搭着,織理很粗,依然能透過風,但是并不寒冷。
肚子就在這時非常不合時宜地叫了一聲。
餘知洱在中午簡單對付過幾口之後一直都現在都沒吃過東西了,現在坐下來,身體的緊繃感一松,那種饑餓感反而冒了出來。
“……”,他僵了下,因為尴尬下意識地往旁邊避開了視線,耳朵不争氣地開始發燒。
石寬看他,眼角笑意溫柔得要命。
“你等我一下,我去拿點吃的,”,他說,“前面那艘船今天有個派對,我朋友在那邊,你沒邀請函,不太好過去,我去就行。”
肚子都咕咕叫了,再堅持什麼“不餓”根本沒有意義,所以餘知洱隻是咬着下唇點了點頭。
石寬起身時順手拍了拍褲子,走出幾步,又回頭看他一眼,那眼神像是在确認他會不會忽然消失,然後才轉身朝舷梯的方向走去。
風大了一些。
餘知洱拉了拉肩上的毯子,靠回欄杆。他看着遠處黑藍色的海面,那種剛才仿佛被整個世界溫柔包圍的感覺還存留在心裡,一陣陣地蕩開。
夜晚的海有種與白日不同的遼闊感,讓人安靜,又微微心慌。他慢慢站起來,看到了下面往來的小碼頭、燈光、遠處的另一艘正在舉辦派對的遊艇。
他正有一搭沒一搭地望着,視線卻忽然定住了。
兩個身影從那邊走出來,似乎正準備換船或散步。男方是他認識的——盛民萊。即便那人換了便裝,一身銀灰絲質襯衫,做了造型的頭發打理出了悶騷又刻意的造型,餘知洱也能一眼認出那副姿态。
而他身邊挽着的女人,穿着一襲豔麗的抹胸禮裙,皮膚白、個子高,臉蛋不差,隻是因為鼻梁太高、鼻頭略鈍,使得五官比例有種不協調感。
那張臉……因為費力地思索,餘知洱皺起眉,腦中像是翻過什麼陳舊又滑膩的畫冊,下一秒,他的心頓了一拍。
是她——曾經被他外貌協會的媽媽評價為“鼻子太大,長得不夠俊”的楊總的女兒。
他沒有見過真人,但照片上見過,那是公司高層内部聚餐時被人翻出來私下傳閱的——而現在,她正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盛民萊,盛民萊去攬她的腰,她反而向一邊躲了躲,但當盛民萊露出了難堪的神情時,她卻起了一個新的話題,引着他繼續往前走。
“……”餘知洱下意識地退了一步,躲在梯下陰影裡。他心跳有點快,不知是因為看到盛民萊,而是因為——那層可能的“關系”。
香水與酒精的氣味在空氣中攪成一縷粘膩的尾音。餘知洱眼睜睜地看着他們從前方十米左右經過,輕松談笑,沒有注意到這邊還藏着一個人。
直到那兩人的身影都消失在船尾轉角後,餘知洱才緩慢吐出一口氣。他轉過頭,靠在欄杆上,捏緊了披在肩頭的毯子一角。
——如果是這樣的話一切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他自認自己在學術和項目上絕對不輸盛民萊,但是現任副總裁楊總卻連糾結也沒有地選擇了後者。現在想來,在盛民萊的婚姻關系上,他的确比自己有優勢——更容易被楊總掌控。
即将退休的楊總若是想繼續掌握着總裁這個位置的資源地位,就必須選擇自己能夠繼續把握在手心裡的繼任者,和家境優渥、天生帶着光環的餘知洱相比,出身寒微,能夠入贅楊家的盛民萊顯然更合适得多。
在這種情況下想要談公平競争是不可能的,餘知洱下垂的左手攥緊了短裙的裙角。
這時有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
他不用回頭,就知道是石寬回來了,轉過身來,他眸子裡的幽深晦暗已經在刹那間切換成了盈盈的笑意,
“我給你拿了點東西,簡單吃點。”
石寬走到他面前,把一個小紙盒和一瓶果汁遞過來。裡面是一些派對上的小點心,還有幾塊三明治切角,看起來不算太豐盛,卻是用心挑過的精緻。
“謝謝,”,餘知洱接過來,也不做作,将紙盒放在膝頭拆開,低頭吃起來。
石寬沒有打擾他,隻站在他身旁,看着他安靜地吃東西,像一道不動聲色的屏障。夜色将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沉穩的光,他的眉眼不再銳利,帶着某種近乎守護的溫柔。
等餘知洱吃完,海上的風更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