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海風帶着未退的潮濕霧氣，從半開的艙窗悄悄鑽進來，空氣中彌漫着鹹澀的味道和木材淡淡的溫潤香。遊艇在微微起伏的水波上輕輕晃動，像是在不動聲色地呼吸。

深深閉着眼睛的餘知洱被持續搖晃着，有人在叫着什麼“聞姒小姐、聞姒小姐”，聲音很好聽，低沉又有磁性，但是又不是叫自己的名字，那麼就和他無關吧，餘知洱往柔軟舒服的地方蹭了蹭，繼續任性地酣眠起來。

于是搖晃的幅度變大了，沒辦法再睡下去的餘知洱皺起臉，睫毛顫動着，濕潤的嘴唇中發出了懶懶的一聲“嗯”，然後他睜眼，看到了石寬。

視線還有點模糊，所以映入他眼底的石寬也朦胧的像是一幅畫。

石寬看他終于醒了過來，眼神忍不住帶上了幾分笑意。

又讓他發現了這個可愛的女孩兒的另一面，他想道——從昨天真的牽住餘知洱的手開始，這個女孩在他心中就失去了精靈一樣的神秘，但是與變得無聊庸俗恰恰相反，不再是精靈的女孩向他展現出了她與衆不同的心智談吐，卻在某些地方有着令人哭笑不得的可愛，比如她竟然是個很貪睡的女孩這一點。

女孩的頭發柔亮蓬松，很想觸碰一下這頭一看就經過了精心養護的頭發，但他想起昨天餘知洱的話還是忍住了，隻是又俯身吻上了微張着的紅唇——口紅已經完全褪掉了，但是仍然看起來鮮豔欲滴。

向不知道有沒有清醒過來的餘知洱，石寬開口道：“現在是早上五點多，一個小時後這艘遊艇就要開動了，在周天晚上到達鳳江。”

仿佛正是為了印證他這句話，引擎的低沉轟鳴聲突然響起，遊艇慢慢開始了啟航的準備，來回的腳步聲在甲闆上回蕩。

頭腦還是一團漿糊，餘知洱的确不能理解這段話的意思，懵懵懂懂的，他坐起來。

看着餘知洱要下床的動作，石寬問他：“你要回去了嗎？”

不假思索地搖頭，餘知洱并不想走，他摁了一下太陽穴：“去鳳江？”

石寬點頭：“是的，這艘私人遊艇要開向鳳江。”

他不想走，可也無意去鳳江，所以衡量兩者，他還是得走，餘知洱站起身：“我得回去。”

石寬并沒有掩飾因為這句話而多少變得難過的神色，然後忽然想起什麼，他低頭從外套的口袋裡拿出一樣東西，遞到餘知洱手邊：“既然聞姒小姐是餘先生的表妹，順便可以把這個帶給他。”

“嗯？”餘知洱不解地歪頭——是一個質地上乘的錢包。

“你表哥沒跟你提到過嗎，他在公寓附近丢了一隻錢包，”，他簡要把撿到錢包的人是如何聯系自己，又是讓他到哪裡的儲物櫃那裡取走錢包的事情說了一下，看到餘知洱仍然緊皺着眉頭，“……那可能他沒來得及告訴你吧，朗晖彙附近住的有我名片的應該隻有你表哥一個人”，石寬最後幹巴巴地這樣說道。

餘知洱手指忽輕忽重地捏了那隻錢包，說實話，錢包的質感很不錯，并且顔色與款式也差不多正是他的品味，但是……但是他千真萬确沒有丢過一隻錢包。

不過既然現在的自己隻是餘知洱的表妹的緣故，他沒道理代替失主本人做下這樣肯定的判斷，隻好模糊地微笑着收下了那隻錢包：“先替表哥謝謝你了”——反正聽石寬的意思這隻錢包是丢在了公寓附近，那麼放到物業那裡讓他們失物招領也就好了。

因為決定了要離開，所以石寬陪着餘知洱慢慢向外走，從這裡下去就可以到地面上去了。兩個人都看見了那個小門，但是距離遊艇開動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似乎也沒必要那麼早分開，于是兩人不約而同，又坐在了甲闆上。

晨風帶着未散的潮氣吹來，太陽還未完全升起，海面泛着微微的青金色光輝，如果忽略掉不遠處工作人員匆忙的身影，一切都甯靜得像尚未被打擾的夢。

石寬微微偏頭，看向了抱着膝的餘知洱映着天光的側臉，臉上細小的茸毛柔柔發亮，像是鍍了一層薄薄的金粉。

他們聊起彼此的生活情況，餘知洱了解到石寬原本的家庭雖然不算大富大貴，但還算有些家底，然而父母做生意賠了個血本無歸，不能接受這種狀況的他們跳樓自殺了，在他們跳樓之前，還邀請了當時上小學五年級的石寬，

那是個難度絲毫不遜于“爸爸媽媽離婚你跟哪個”的選擇，石寬低聲說，語氣低緩，像在講述别人的經曆，“當時我爸媽的表情我現在都還記得，扭曲的平靜感，比瘋了還可怕。”

他垂着頭，回憶那時候的事情：“我媽哼着歌來拉我，她哄我說我不過去的話之後就會受欺負，但是我不想死。所以後來我媽忽然生氣了，她來抓我的胳膊，”，他頓了好一會兒才繼續道，聲音中的平靜被打破了，反而像被鋸齒割過，“當時我反抗得太厲害了……我不應該反抗得那麼厲害的。”

餘知洱偏頭看他。

“我媽朝我撲過來，我推了她一把，正好推在她腰上……那個觸感，我一直覺得我媽跳下去其實是被我推下去的。”

餘知洱握住他的手：“那不是你的錯，你在那麼小的時候已經做出了最好的決定，”，他看着石寬的眼睛，“如果你爸媽現在看到你還活得很好的話也一定會很欣慰的。”

石寬勉強笑了一下，喃喃地重複“活得很好，”，他深吸一口氣，“我也不清楚現在算不算活得好。”

他的語氣慢慢平複了下來：“我爸媽死後，我被我爸一個很好的朋友收養了。我的養父對我很好，但是才過了幾年，他就出車禍去世了。當時那批貨是我和養父一起去送的，但是我活下來了，他沒搶救過來，”，他自嘲地笑了起來，“所以我養母一直覺得我命太硬了，克人。”

連續兩次大落的人生呢，餘知洱看出石寬對養母的評價并沒有真的往心裡去，所以沒有出言安慰。

這之後，石寬提到了父母同樣是因為車禍去世的小春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