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燈光刺得眼睛發脹。
許嗔坐在會議室裡,剛結束一個案件協調會,客戶在電話裡反複問她:
“你确定我們能赢嗎?”
她捏了捏眉心,低聲道:“……我不确定。”
這是她這幾年頭一次在案子上說出“我不确定”。
她關掉電話時手在抖,連自己都沒發現。
這兩周工作的高壓,季狸的消失壓的她喘不過氣。
許嗔坐在椅子裡,盯着微信界面發呆。
她翻過通訊錄很多遍了,季狸還是沒有回複她的任何短信。
季狸徹底消失了,就像她從不曾存在過。
她終于劃到一個不常聯系的名字:“趙晴”。
備注是【狸的高中同學】,她記得那張臉,但上一次見面已經是好幾年前了。
她點進去,盯着那個聊天框很久,最後還是敲了一句話:
【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那邊很久沒回複。手剛碰到“撤回”,消息跳出來了。
【你說吧】
她心口一沉,像是終于走到了某個不願面對的邊緣。
許嗔:【你最近,有見過季狸嗎?】
趙晴隔了一分鐘才回:【你不知道她住院了嗎?】
許嗔整個人怔住。
那頭似乎等了她片刻,見她沒回,又發了一條:
【她從第一周開始就住進去了。你知道她有多怕麻煩别人嗎?你要是早問,也許她會裝作沒事告訴你一聲。】
許嗔猛地起身,轉椅撞在桌腳,發出一聲悶響。
她手抖得連字都打不出來。
【她……她怎麼了?】
【具體我也不清楚,但她太瘦了,睡眠也不好。】趙晴猶豫了一下,隻說了個大概
許嗔站在窗前,望着樓下城市的燈火,像是要借這點光撐住自己。
她深吸一口氣,才打出下一句話:
【她為什麼不告訴我?】
趙晴這次回得很快:
【你又憑什麼讓她告訴你?】
……
辦公室沉寂了很久。
趙晴像是忍了很久,又發了一段文字——沒有标點,沒有語氣詞,平靜得像一口冷水潑下來:
【你知道她住的醫院在哪嗎?你知道她哪天做的檢查,晚上痛到睡不着的時候是誰在旁邊的嗎?你不知道。】
【她沒讓人陪,也沒人去。你不是她唯一的依靠了。但她還是】
許嗔的眼眶熱得發燙,嗓子卻像堵住了一樣,什麼都說不出口。
趙晴最後說了一句:
【地址我可以告訴你。但我也想說清楚】
【你如果隻是為了安心,就别去看她了。她比誰都怕你來了又走。】
那條消息後面,是一張照片,照片是趙晴隔着簾子偷拍的。
病房沒有燈,隻有床頭一盞昏黃的壁燈。
季狸抱着膝坐着,一本本地拆着書封袋,像在拆什麼聖誕禮物,
可她的臉埋在影子裡,看不清神情。
趙晴沒寫多餘的字,隻發了一行地址。
夜晚的醫院,比她想象的還安靜。
許嗔站在住院部樓下,風從長廊吹過,落葉在腳邊打了個圈。
她沒有直接上樓。隻是走進大廳,在自助機前買了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又放下。
手在抖。
她一路從事務所趕過來,一路上她的碼數加了又加。
但站在這裡,卻忽然不敢動了。
她打開手機,又點進那張趙晴發來的照片。
照片裡,季狸靠着床頭,薄薄的病号服撐不起她的肩膀。
許嗔隻覺心底發麻,想象不出那天她是怎麼挂号、簽字、縫針的。她也不知道她睡在哪張床上,是不是還是失眠,是不是夜裡痛到忍不住咬着嘴唇……
可是她不敢上去。
許嗔捏着那瓶水,掌心發燙,整個人像被釘在了醫院門口。
她從前也是這樣,怕說出喜歡,怕靠得太近,又怕自己是破壞她人生的那個人。
所以當季狸靠近時,她總是第一個推開的。
現在也是。
她甚至連按電梯的勇氣都沒有。
她站在樓下站了很久,長廊盡頭的樓道燈閃了兩下,然後熄滅了。
她把那瓶水放進一旁的回收箱裡,轉身走了。
她告訴自己,明天去,明天鼓起勇氣就好了。
她站在病房門口的那一秒,手懸在半空,指節發白。
門沒鎖。
她輕輕一推,就開了。
屋裡沒有開燈,隻靠着床頭一盞昏黃的壁燈,季狸背對着門坐着。
她瘦得過分,脊背在單薄的病号服下撐出一道清晰的弧線。聽見聲音,卻沒有回頭。
許嗔不自覺的有些緊張:“……是我。”
季狸慢慢轉過頭,看她。
眼神沒有驚訝,沒有委屈,連冷淡都談不上。
“你怎麼來了。”
這四個字,她說得太平靜了,感覺下一句就該是“門沒關”。
許嗔站着,一動不動,聲音像從沙子裡擠出來:“我……聽說你住院了。”
“所以呢?”
季狸的嗓音沙啞,有點像剛醒來的人,又像沒怎麼睡。
“你是來探望病人,還是……來見一個舊人。”
這話說得太輕,輕得像她隻是好奇,不帶任何情緒。可許嗔知道,她是在把兩人之間最後一層窗紙捏碎,再遞給她看。
“我不知道你會不會想見我。”許嗔低聲說,“我昨天就在樓下,但我......”
“你現在不是已經上來了嗎?”季狸打斷她,語氣依舊平靜,“你想看就看吧,我也沒地方躲。”
許嗔走近幾步,病房太小了,很快就站到了她床邊。
她看見床頭放着好幾本書,有的還沒拆封,有的已經翻得起了角。還有幾瓶礦泉水和一點清粥。
一切都太幹淨了,幹淨得不像一個需要照顧的人。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許嗔聲音發顫。
季狸沒看她,隻低下頭,輕輕地揭開一個新的封袋:“你以前不是說,别讓我事事都依賴你。”
她拆開書,翻了一頁。
“我怕打擾你。”她頓了頓,“你不是怕我打擾你嗎?”
每一句都很輕,沒有一絲責怪。
許嗔的眼淚忽然就落了下來,想靠近她,像六年前那樣摸摸她的頭,哄她,說她從來沒有錯,是自己太膽小。
可她不敢伸手。
她怕一伸手,那些還沒愈合的傷口就會重新裂開。
于是她隻能站在那裡,眼淚模糊了整個世界,隻剩下季狸坐在光影交錯裡,一言不發。
病房靜得像一灘死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