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嗔一整天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她眼神沉靜,要把季狸的一舉一動都刻進骨子裡。
而季狸始終當她是空氣。
她遞過洗好的蘋果,被推回;她提出陪着做檢查,季狸沒點頭,也沒拒絕,隻是起身、穿衣、自己走在前頭。
醫生翻看了她的檢查結果,語氣罕見地輕松些:
“你這一周的狀态好很多。”
說話間,他注意到站在一邊、忙前忙後的許嗔,笑着客氣問:“你是她家屬?”
許嗔擡眼看了季狸一眼,那人也正看她,卻并不回答,隻是等着。
許嗔壓住喉嚨裡的情緒,像吞下一口滾燙的水,勉強扯了下嘴角:
“不是,隻是個……追求者。”
醫生和小護士都愣了一下,表情略顯尴尬,卻也識趣地沒有多問。
下樓回病房時,走廊盡頭,護士輕聲同醫生說:
“我還以為她們是姐妹呢,長得都那麼好看。原來不是?”
“别私下議論,”醫生輕聲道,“看樣子隻是鬧了矛盾。”
門一合上,世界又陷入安靜。
過了一會兒,季狸突然開口,語氣聽不出情緒:“我什麼時候成了你的‘追求對象’?”
許嗔知道她在問,也知道她不是真的想聽答案。
但她還是認真地答了:
“從我回來的那一刻開始。”
季狸盯着天花闆,沉默良久,然後輕聲道:“我怎麼不知道?”
許嗔輕聲說着:“你想知道更多嗎?那我詳細和你說說。”
季狸翻了個身,背對着她,聲音悶悶的:“不想知道。”
“好的,那我先不說。”
話音剛落,病房又安靜下來,隻剩下輸液器輕輕滴答的聲音,像沒關緊的水龍頭。
季狸沉默了一會,忽然開口,語氣輕得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無關的事:
“那天我删你微信,删了好久。”
“你用小号發的第一條消息我看到了,我當時想回一句的。”
“後來沒回。”
許嗔一愣:“為什麼?”
季狸沒有馬上回答,手指在床單上輕輕蹭着,像是不經意的動作,又像在忍着什麼。
“我怕你真的回來了。”
“又怕你隻是路過。”
“我不太會分辨你是哪一種。”
許嗔怔在原地,喉嚨像被細線勒住,動一下都疼。
季狸繼續道:“那時候晚上失眠,我老做夢,夢見你又站在門口,一句話不說就轉身走。”
“我知道是夢,可我還是……很累。”
“我不是怪你。”
“我隻是……沒想到你真的會離開那麼久。”
她說這句話時,聲音幾乎要被風吹散。
窗外枝頭晃動,落葉貼在窗上,又被風卷走。
許嗔走近半步,想碰她的手,但季狸縮了一下。。
許嗔低聲:“對不起。”
季狸卻笑了下,不帶情緒:“你别道歉。”
夜裡病房的隻留床頭的感應小燈,昏昏地亮着,像月光一樣貼着牆面洇開。
季狸側身躺着,後背朝着許嗔,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
許嗔沒走,就坐在床邊的小沙發上,一隻手撐着額角,就靜靜盯着她的背影。
這一晚出奇安靜。
直到半夜一點多,許嗔模模糊糊地聽見床上傳來一點細微的響動,像是什麼東西掉了,随後是一陣壓抑的咳嗽聲。
她立刻清醒,起身打開了燈。
“怎麼了?”她走到床邊,聲音比想象中清醒。
季狸本能地往被子裡縮了縮,手臂撐着床沿,頭發貼着額角,全是冷汗。她的手指在微微發顫,指甲扣得病号服的袖子都卷起來了。
“胃又開始痛了?”許嗔語氣一變,快步走過去。
季狸沒吭聲,隻是點了點頭,又輕輕搖。
“不去叫醫生,我幫你揉一下,好嗎?”她伸手,但又停在半空中。
季狸終于擡眼看了她一下。
許嗔沒再等,彎腰,像從前無數次那樣,輕輕握住她的手,試着把人扶起來一點。
季狸身子一下僵住,一個勁往後縮:“别碰我。”
許嗔的動作頓住了。
她沒有放手,也沒有繼續,隻是坐在床邊,聲音很低:“我什麼都不做,我就在這兒。”
病房安靜了很久,久到許嗔以為她又要把自己推開。
但季狸終究沒再說什麼。
她靠在床頭,閉着眼,臉色蒼白。冷汗一滴一滴從鬓角滑下來,身上的病号服貼着身體,感覺故意套了件超大碼的。
許嗔緩緩地伸出手,幫她把額前的發撥開,低聲道:
“對不起。我不該離開這麼久的”
季狸沒睜眼,但眼睫顫了一下。
那一下,比所有語言都清晰。
她沒說話,隻是輕輕地咬住了嘴唇,一聲不吭地忍着。
過了好一會兒,她低低地開口,幾乎聽不見:“你為什麼要回來。”
許嗔靠近一點,聲音像從胸腔深處擠出來:“山不就我我來就山”
季狸的眼淚,還是沒忍住,從眼角滑下來。
她别過臉去,用手背胡亂地擦了一把,又像是氣自己,低聲罵道:“你走開,我不想看見你。”
許嗔沒再辯解。
看着她在被子裡哭,自己坐在默默流淚。
清晨五點多,病房的窗簾還沒拉開,外面是未亮透的天色。
許嗔靠在床邊的小沙發上,歪着頭,她的眼圈很深,一夜未合眼。腦袋倚着沙發背,睡得很淺,連呼吸聲都很輕。
床上的季狸醒得更早。
她睜着眼,看着天花闆,身子一動不動。
燈沒開,空氣裡隻剩呼吸聲。
她偏頭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許嗔的臉上,微乎其微的歎了口氣。
而後悄悄地,把自己蓋到一半的被子又往上攏了攏,藏住自己握成拳的手指。
她記得夜裡自己明明一度将被子踢開,冷得發抖,後來忽然就暖了。那時她還以為是自己發燒産生的幻覺。
但現在醒來,才知道不是幻覺。
她用眼角餘光打量許嗔一會兒,然後閉上眼,繼續裝睡。
直到護士早班來查房,敲了敲門。
“季小姐,今天我們要複查腸胃超聲,提前喝點水。”
許嗔驚醒,猛地坐直,身子一晃,手邊杯子差點掉地上。
季狸順勢翻身,背對着他們,嗓音啞啞的:“我自己來。”
許嗔起身接過水杯遞給她,手指觸到她的手背,卻被季狸輕輕躲開。
那一下,不疼,但有點難受。
她像什麼都沒發生一樣,低聲說:“我去跟醫生确認一下具體時間。”
季狸沒回頭,隻“嗯”了一聲,像回應個陌生人。
她看着許嗔走出病房,指尖還殘留一點被觸碰後的刺痛。
然後她緩緩低下頭,額貼在杯口上,悄悄地,喘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