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窗台上,一束清晨的光落在還沒合上的藥盒旁。
季狸正在滴眼藥水,動作很輕,仿佛生怕吵醒誰。
門被輕敲兩下,趙晴探頭進來。
“喲,許大律師沒在?”
季狸皺眉:“她去問檢查時間。”
趙晴走進來,手裡提着一袋牛奶和幾個新鮮面包,“給你帶了點吃的,聽說你現在吃得下了?”
季狸沒吭聲,低頭繼續捏着藥瓶。
趙晴歎了口氣,把東西放在桌上,然後慢悠悠拉開椅子坐下。
“她在你這兒待了兩天了吧。”
“嗯。”
“你理她了嗎?”
季狸輕聲道:“不想理。”
趙晴笑了一聲:“你以前挺怕她不理你的。”
季狸動作一頓。
“那時候你半夜醒來會給她發微信,發你肚子疼,發你不想睡,發你夢見玥霖橋了,發你考試考砸了……她不回你就一個勁兒地删再發。”
“趙晴。”季狸聲音有點冷。
趙晴沒生氣,反而眼神有點發酸地望向她:“你真是瘋過啊。”
她頓了頓,又說:
“她也瘋過。那年我看到她在書店門口坐了兩個小時,隻因為你說你可能晚點下課,她說她怕你出來看不到她。”
“你們一個怕被看見,一個怕不被看見,誰都不說破,還以為自己保護了對方,結果搞成這樣”
季狸低着頭,眼藥水瓶擰到“咔哒”一聲才停手。
“她走得太久了。”她的聲音輕極了,“我一個人撐不住。”
趙晴看着她,聲音慢下來:“你以為她沒想撐?她要是再晚一步,你現在連醫院的門可能都進不來了。”
季狸低頭,把藥瓶輕輕放進抽屜裡。
帶着一絲難以言喻:“所以我不想兩個人都是強撐着了”
趙晴沒有再逼她,站起身理了理衣領:“那天你發燒,我守了一夜,你總說夢話。”
“說什麼?”
“你喊她名字,喊得很小聲,一遍又一遍。那時候我知道你完了。”
季狸笑了笑:“現在不也好好的?”
“那是因為她回來了。”趙晴看着她,語氣忽然變得很認真,“回來就好好抓緊吧,你從小最了解她的”
她說完這句話,轉身出了病房。
趙晴走了不久,許嗔就回來了。
“醫生說情況很好,再住院一周觀察就可以了。”
她把檢查報告放在桌上,又自顧自地收拾東西,像是盡量避免與床上那人對視。
她伸手去拿桌上的牛奶瓶,目光頓了頓:“……趙晴來過了?”
季狸點頭。
“她給你帶了什麼?”
“牛奶。”
“你喝了嗎?”
季狸沒有回答,隻是慢慢轉過頭,看着她:“你怎麼這麼開心?”
許嗔一愣,随即露出一個幾乎是被問懵後的笑:“你身體健康,我當然要開心。”
季狸沒再說話,隻是低頭喝了一口牛奶,過了半晌才淡淡地吐出一句: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
許嗔怔了下,握着桌邊的手指輕微蜷緊。
“以前你總是很緊張我做檢查,一聽說要抽血就陪我去,把自己搞得比我還焦慮。”
“你也從來不笑得這麼輕松。”
“現在你倒是……挺像個‘追求者’了。”
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沒有半分調侃,反倒像在回憶一種久遠又被丢棄的習慣。
許嗔聽着,眼神暗了下去。她走近幾步,繞過病床,在另一側輕輕坐下。
她像是遲疑了一下,才開口:“你想我緊張你嗎?”
季狸沒回頭,身體卻微不可察地繃了一下。
許嗔低聲說:“我還是會緊張你……隻是現在,我不太敢表現出來。”
她聲音有些發澀,像藏了太久才敢說出口:“我怕我一靠近,就又把你推遠了。”
“我以前總是退縮,可是這一次……我真的想留下來。”
空氣像是凝住了,連窗外的風聲都被抽離。
許嗔咬了咬唇,繼續說:“我不知道你還願不願意給我機會,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那個資格……”
她垂着眼,語氣低得像在和空氣傾訴:“但我現在能給你個家了。那種你說過的,有獨立書房、也有遊戲房的大房子,不用擔心沒地方去了”
“在岑港,哪兒都行……你選,我都去。”
“隻要你願意……我們重新開始。”
她說完這句話,沒有再看季狸,隻是盯着自己的指尖,像是在等一個她不敢奢望的回應。
季狸沒回頭,也沒出聲,隻是輕輕地将病号服的袖子往下拉了拉,手臂的皮膚已經被空氣凍得發白。
窗外的風吹得樹枝在玻璃上劃出一聲輕響。
她本該馬上回答的。
但她沒有。
她隻是坐在那裡,背對着許嗔,像一個受了傷的小獸,警惕又疲憊,不敢輕易回頭,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承受對方再次離開。
許嗔沒有催她。
她隻是慢慢擡頭,看着那道背影,輕聲問了一句:
“你還會怕我嗎?”
她語氣裡帶着一種小心翼翼的溫柔,那種怕驚擾,又怕沉默的溫柔。
“我以前以為隻要退一步你就不會難過,可是我現在才明白,我退開的每一步,都把你推得更遠。”
許嗔低聲說:“這六年,我以為我在等你,其實我知道……我是害怕。”
“現在我不害怕了。但你如果要走,我不攔你。”
“我隻是希望你……别再一個人做檢查、一個人難過、一個人裝作沒事。”
最後一句幾乎是啞着說出來的:
“我想在你最難受的時候,能留在你身邊。”
季狸終于慢慢轉過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