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底的紅意很淡,卻藏着太多壓抑和疲倦的酸澀。她沒有哭,隻是看着許嗔,聲音很低:
“你知道你剛剛說的那些,我曾經每天都想象過一遍嗎?”
她微微笑了一下,卻比哭還難看。
“可我怎麼都沒想到,最後是你說出來。”
許嗔一愣。
季狸眼眶有點濕,低聲開口:
“你來晚了……但我好像……又不舍得讓你走。”
許嗔看着季狸沒有說話,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退縮。
那是大一的一個稀松平常的下午。
寝室窗簾半掩,陽光從縫隙間灑進來,一束光斜斜照在許嗔的書桌上。
她剛從家回來,行李箱還沒打開,床頭櫃上放着一個折好的牛皮紙袋,露出角落的一小盒草莓軟糖。
室友一邊刷着視頻一邊說:“哎,嗔嗔,你這姐妹情也太讓人羨慕了吧。她每次都給你準備小東西,還自己來接你回去,也太好了吧。”
另一個室友湊過去,眼睛一亮:“是不是你妹?我真沒見過哪個妹妹這麼粘姐姐的。你們倆關系也太好了。”
許嗔沒有說話,隻輕輕地笑了一下,擡手拉上了床邊的簾子。
她坐在床上,捧着水杯,一口一口地喝,水已經涼了。手機就在旁邊,屏幕亮了一下,彈出一條微信提示:“我回去了,晚飯别吃太晚。”
她盯着那行字,拇指停在屏幕上,卻沒有點開。
她仿佛聽不見外頭室友們繼續談笑的聲音,盯着那句話很久,直到手機熄了屏。
從那周開始,許嗔第一次沒有買周五晚上回去的車票。
她在宿舍晃了一圈,又走去圖書館,背了本完全不打算看的專業書,隻坐在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學生三三兩兩地走過。
手邊的水杯空了,她也沒站起來,眼神落在對面椅子上的一道劃痕上,像看了很久又什麼都沒看。
她不再秒回消息。季狸發來的“我有點頭疼”,她看到後隻是合上了手機,靜靜地坐了二十分鐘,才慢慢打下一句:“早點休息。”
她的動作開始變得緩慢,連每次走出宿舍都像思慮過久。
有一次朋友拉她去看電影,散場時大家笑成一團。
許嗔卻盯着大屏幕裡那句:“我們好像走得太近了,近到我分不清你是誰。”
她低頭穿上外套,拉鍊沒拉上,風灌進來,她不自覺地抱了抱手臂。
沒人注意她的沉默,就像沒人注意她握着手機那一刻,手指抓的多用力。
日記本上,她翻過一頁又一頁,最後隻是寫了一個日期,然後放回抽屜。
她不再提前告訴季狸自己哪天回家。
她回家的頻率也越來越低。有一次回家碰上節假日,季狸在車站等了一個多小時,笑着說她是不是記錯時間了。
她沒解釋,隻是把帽子壓得更低。
風很大,吹得她耳朵發紅,她沒說冷,靠近半步。
她知道,那個習慣貼近自己的身影,就站在幾步外看着她,沒再靠近。
那種距離,是兩個人刻意留出來的。
群裡朋友還在調侃:“許嗔你這親情線真扯不斷啊,這麼緊密,是要每天牽着手過日子嗎?”
她打字打到一半,又删了,把手機扣在桌面上,閉上眼,努力逼自己習慣一個人。
她本來沒打算回來這周。
寝室裡鬧騰,室友們臨時組局出去吃火鍋,她借口頭痛,在公交車上兜兜轉轉回了岑港。
進小區前她順手點開聊天框,最新的對話還停留在五天前:“你最近喜歡聽什麼歌啊?”
她沒回。
可人就是這麼奇怪,腳卻還是往那條老路走。
走廊燈有些暗,她在門口猶豫了一下,沒立刻進家門。
她聽見了聲音,從隔壁透出來。
是輕輕的碗筷碰撞聲,還有什麼東西在咕嘟咕嘟煮着的聲音。
她鬼使神差地敲了一下門。
裡面停頓了幾秒,然後傳來熟悉的小跑聲。
“誰啊?”
門打開時,季狸還穿着居家裙子,頭發松松地紮成一團,臉頰紅撲撲的,應該是才從廚房出來。
她一愣。
然後很快垂下眼睛,像沒看清似的。
“你回來了?”
語氣平平的,很乖,但沒有驚喜。
也沒有像以前那樣沖上來抱住她。
許嗔站在原地,視線掠過她身後的桌子,碗筷擺着兩副,一邊空着,一邊有半碗面,清湯寡水,上面躺着一隻蛋黃煮得剛剛好的溏心蛋。
“你做多了?”
“沒有,”季狸回得很輕,“隻是……忘了你不回來。”
許嗔忽然哽了一下。
以前季狸是黏人的,不等她敲門,自己就會開門沖出來。
她以前總說:“我不一定每周都回來,你别老等我。”
季狸便開始學着“不等”。
但她現在才知道,有些人不是不等了,是學會了等完再藏起來。
許嗔沒進去,走了。
可那天晚上她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裡反複回放的,不是季狸的語氣,不是她眼底那點藏不住的落寞,而是那碗面。
她太清楚那是什麼。
是以前她下晚自習回來,季狸給她煮的宵夜。
一模一樣的蛋。
一模一樣的擺盤。
她忽然想起寝室那個朋友上次說的:“你妹都上高中了還跟你那麼親,羨慕欸,我妹現在連消息都不回。”
她當時沒說話。
因為她心裡知道不是“親”。
是太親了,親到不像話,親到她每次離開岑港都會覺得不安,親到她現在試圖和别人建立關系時,第一反應都是:“她會不會生氣?”
她怕的不是季狸會生氣。
她怕的是自己原來早就已經走不出來了。
後來,兩個人和好之後,又和之前一樣。
許嗔以為每次都會這樣,但她忘記了,每個人都會受傷,尤其是一直等待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