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黃踉跄着再次站起來，深吸幾口氣穩住身形，昨日互搏受的内傷未愈，她強壓下嘴裡的腥甜，将右腿往上一掃，又擡了半寸。
她也很無奈，幼時營養跟不上，身體還沒開始抽長，擡腿飛踢和龍五演示的擡腿飛踢，高度根本不是一回事。
尤其這個繃直動作，讓昨日磨破的腳後跟再度裂開，血珠順着小腿滾進襪子裡，倒回褲腿。
一旦今天靠體溫烘幹，腕上回北山閣脫襪子、褲子，又将是一場酷刑。
想着想着，眉頭不自覺蹙了起來。
校場邊傳來哄笑——笑得頗為放肆，隔了大半個校場都如淬了毒的箭矢射過來——是幾個同期新手抱着手臂圍觀她的訓練。
其中個子最為高大的那個更是提高聲調：“我聽說某些女的靠着怪病博取龍官長同情，才能留在淬火山，還以為是謠言，今日一見，果不其然。她這種菜鳥，憑什麼擠掉我們男的名額？”
“就是，要我看啊，她根本上不了戰場，你看那小豆芽菜似的，哪有我們男的上戰場帶感？”
怎麼還搞糟粕男強女弱論了？她不弱，她是憑本事留在淬火山的！姜黃喘着粗氣攥緊雙拳，非要攢一波力氣爬起來跟他們理論。
槍尖調轉，在地面上刮出刺耳聲響，衆人霎時噤若寒蟬，卻見那槍頭隻是輕輕挑起姜黃的下巴：“這就急了？你打得過他們麼？”
自然是打不過的，被潑了冷水，姜黃坐實回去，她也很氣餒，覺得自己辛勞訓練多時，有點過于無用。。
“給我站起來！證明給他們看，女子從軍絕不弱！”龍五一舞槍杆，托着姜黃的腰，撐着她穩穩站了起來。
姜黃望進龍五淺褐色的瞳孔裡，她看見自己不值一文的尊嚴包裹着的不甘，以及龍五兩簇同為女子，被怒火催燃的傲氣共鳴。
“好！”姜黃不服輸的性子也被點燃了，咽下喉間血腥氣，甩開大步就朝着大高個奔過去。
“唷～菜鳥過來了哈，你可千萬悠着點，别待會兒她磕了碰了找龍官長哭鼻子，别說我沒事先提醒你。”旁邊有人還在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拱火。
大高個不屑一顧：“她那一拳過來，誰骨折還不知道呢。”
“哈哈哈哈哈哈～”衆人捧腹大笑起來，是全看不起瘦丁丁的姜黃的架勢。
姜黃在腦子裡快速地過了一遍孤兒院中的打架片段，身高已經注定是她的弱點，毋庸置疑，那她該想個什麼辦法，一出手即震懾住這群大傻蛋？
大高個談笑間動了動，他兩隻銅制護膝往外擴開，再次合攏時，似乎有那麼點不貼身。
有了！姜黃眼前一亮，繞了開去。
“菜鳥怕不是慫了？”大高個以肩撞撞旁邊的人，又是張嘴大笑。
話音未落，姜黃突地從他斜側矮身翻滾。衆人隻覺眼前一花，那抹瘦小身影已如靈貓竄到大高個腋下，右手成爪扣住對方腰帶，借力騰空的瞬間，銅制護膝果然露出破綻，姜黃左腳狠狠踹出緻命一擊！
“咔嚓！”——護膝底端鏟進大高個的骨肉裡——骨骼碎裂的脆響驚飛校場邊樹上同樣看熱鬧的栖鳥。
大高個還在下意識往後擒拿她，移動之下這才有了實感，兀地爆發出慘叫，姜黃脫手淩空翻轉，想着最後耍個特别潇灑的姿勢，但畢竟腳上帶傷，踉跄落地。
她甩了甩震麻的手腕，笑如晨間晶露：“怎麼樣，女菜鳥打你帶不帶感？”
“你，你使詐，你下三濫！”拱火的扶着哀嚎的大高個，憤然怒吼。
姜黃強忍着腳上傷痛，維持着笑，套用龍五發言：“戰場上，屍傀會跟你講規則？”
“你！爺這就來教教你什麼是淬火山規則！”拱火的放下大高個，撈起袖子就沖着姜黃猛撲過來。
一柄槍杆橫在雙方之間。
姜黃雙肘擋在腦袋前，正面單挑她不占優勢，已經提前做好了挨揍的準備，一擡頭，正撞見龍五眼底翻湧的暗爽，“都散了。”
拱火的還想動手，龍五長槍揮過去，強硬地再次強調道，“我說，都散了，是聽不見？姜黃，你留下來受罰。”
官大一級壓死人，尤其是龍五作為吻衛，兇悍名聲在外，其餘人隻得無奈放棄，架起大高個找軍醫去了。
龍五回身，對着姜黃就是勾唇一笑。
糟糕，姜黃這才驚覺自己落入了龍五圈套，太大意了，雖說兩人同為女子，但她怎麼就忘了自己是龍五的眼中釘肉中刺啊！
她平白送給龍五這麼個搓磨她的大好機會，怎麼不先想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啊！
龍五日日一大早把她拎到校場苦練，不會從始至終都是精心設計的局吧？
“龍官長，姜黃無視鐵紀，跟其他人鬥毆，導緻他人重傷，屬下特地帶她來請罰。”龍五猶如炫耀逮着了好價錢獵物的老獵手，站在王知之議事的主殿門前，大聲通報。
好一陣子，裡頭都沒動靜，王知之人不在？那這事還有轉機。姜黃心中暗喜。
龍五是萬萬不肯的，這便要劃開手心以血為媒介使用符咒傳訊，主殿門這才吱呀開了，“進來說。”
啊？王知之在啊，那豈不是在劫難逃？姜黃縮了縮脖子，一瘸一拐跟着走了進去。
主殿的門在她們身後緩緩閉合。
姜黃想起大高個他們的嘲笑，決定盡量保持擡頭挺胸的姿勢，完全不願坐實她裝弱博同情這一謬論。
繃直全身，腳上隐而未發的傷口是真的辣疼辣疼的，她不适的咬了咬唇，堅持！
走着走着，不适感顯得無足輕重起來——隻因她又清楚看到，搖曳的燭火下，書案後的王知之身後本該投下影子的牆面，居然空無一物！
他的影子！上回還有淡墨色的影子，這次居然整個消失了！姜黃張大嘴愣在原地。
“你說說看，”王知之正擦拭一尊龍首銅像，雪色的絲帕混在玄色衣袖間，“姜黃怎麼個鬥毆法？”
龍五行了一禮：“明明說好是切磋，她跑過去連個招呼都不打，直接就把人腿鏟斷了。”
“哦？”王知之倒是沒看姜黃，仍然垂着眼，“這麼說姜黃還打赢了？有沒有傷着哪兒？”
他這是......在關心她？
“沒，沒受傷。”姜黃仍牢記不能博同情這件事，隻是忍不住往王知之身後看。
“龍官長，姜黃無視《淬火鐵律》第七條，私鬥緻人重傷......”
王知之擡手一擺，示意龍五噤聲。
“龍官長！”龍五提高聲調，“按律當罰三十鞭，禁閉三日。”
“明明是對方先......五龍官你也贊成的......”姜黃小小聲為自己辯解。
王知之收回手：“若我說，她這一架打得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