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有幸被這股令人不快的目光光顧過幾次——也許是我的吃相跟餓死鬼有得一拼的緣故。然而我太餓了,根本騰不出空閑回她一個白眼,況且那麼做也有悖于我們中國人尊老愛幼的傳統美德,加之現在還不是得罪人的時候,所以隻能先作罷。
壓軸登場的是一位法蘭西風情十足的美人,眉眼間有六七分肖似莫妮卡·貝魯奇,漂亮得真讓人沒話說,滿心隻餘贊歎。
與照片裡見過的職場造型不同,她今日沒帶框架眼鏡,也沒紮低馬尾,濃密的棕色卷發如同海藻,團團簇擁着仿若精心雕刻出的美麗臉龐。腳下踩着細帶高跟鞋,塗着寶石藍指甲油,還吸了貓眼,一顆顆玻璃珠似的,滾亮滾亮,哒哒哒,鞋跟清脆,搖曳生姿,一步步踏在人心坎上。
那身複古油畫風的收腰翻領連衣裙,更是将她襯托得如一朵肆意盛放的大麗花。真不敢想象,如果是我穿上這條裙子,那場面會有多糟糕——擺在莫莉旁邊一瞧,恐怕銷量都會創下曆史新低。
等等,這好像不是什麼油畫……我又偷眼一瞄,發現那其實是一幅熱辣奔放的美式畫報——
陽光下,數十位身着比基尼的金發女郎舒展着身體,姿态各異,大方自如。藍綠底色上,雞蛋花枝葉和汽車交織掩映。熱帶氛圍之濃郁,仿佛一秒便飛到了夏威夷,正呼哧呼哧踩在燙腳的沙灘上。
老實說這條裙子的配色其實挺詭異的,看清圖案後我頓時感覺也不過如此——但為什麼莫莉一穿就這麼慵懶随性呢?
餓歸餓,可我在進餐之餘,也沒忘了自己身為私家偵探的職責,警惕地用餘光關注四周。
正因如此,我才沒錯過她那個微不可察的動作。
莫莉進入餐廳後,原本隻是随意一掃,美眸一凝,流轉的目光卻猛然停在西北角,而後微微颔首,似乎在跟什麼人打招呼。
這裡有她相熟的人?
我精神一振,立刻扭頭,裝作打算去取新菜,還特地選了偏西北方向一側起身,方便第一時間觀察情況。
然而結果卻令我大失所望。
作為餐廳内六人中唯二的男性,萊特和沃克不可避免地坐得更靠近些:萊特此時正埋頭苦吃,一手拿着餐叉卷吧卷吧,叉起一大坨意大利面送入黑洞洞的嘴裡,腮幫子一鼓一鼓,咀嚼得起勁;一手拿着掰小了的蒜香面包,在咀嚼的縫隙趁機塞進滿嘴面渣子間,吃得很是忙碌,好像正在用前爪搬運食物的工蟻。
而沃克正拈着高腳玻璃杯輕輕搖晃,醒完酒後,啜飲一口,須臾喉結一滾,垂下睫毛,神情莫測,但明顯一副正在專心品嘗的樣子——好裝,這是可以說的嗎?
這又是怎麼回事?
難道都不是他們?
我又左右看了看,伊麗莎白坐得倒是離他們隻有幾步遠,莫莉打招呼的對象的确也有可能是她。隻可惜我已經錯過了第一時間去觀察她的機會,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了。
直覺告訴我,肯定有什麼東西藏在水面下,等待玩家,也就是我,去發掘。
剛才看過的那份粗糙無比的資料,隻不過是冰山一角罷了。
不過莫莉此舉倒是給我提了個醒:
既然那封郵件裡,名為W的委托人告訴我,是她的“husband”要和情人在此聚頭——
那目标肯定是個男性!
隻要我盯緊兩名男士,相信答案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說幹就幹。眼見他們兩人現在還沒有要離席的意思,我當即就決定回去找一找有沒有竊聽器一類的道具,可供我趁兩位不在房間裡的空當做一些無傷大雅的小布置。
現實世界中這種行為當然是違法的,借我八百個膽子也不敢做。但既然在是遊戲世界裡,他們又都是NPC,當然是怎麼容易完成任務就怎麼來咯。
我再次站起身——這動靜驚動了伊麗莎白。她懶懶地擡起眼皮瞥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接着去織手裡的毛衣了。
OK,我當然知道自己這種反複坐下站起的行為很滑稽,就像遊戲裡的teabag,觀感不佳,但是——你管我!
其它人也都在專心用餐,隻是時不時去取一下菜品。忘掉那則電視新聞的話,倒是平靜又溫馨。
“Hello? I'm Daisy Green. May I know your name?(你好?我是黛西·格林。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我正想抓緊時間溜之大吉,一陣香風卻絆住了我的腳步——淺笑盈盈的金發女孩忽然拉開我身側的椅子,一攏裙擺坐下。
她一手托腮,關節支在桌面上,縫綴着層層烏紗的喇叭袖如鮮花般盛開,白瓷似的一截小臂便從花蕊中生長而出,像一隻認真擺好姿勢的精緻人偶,好整以暇地等着我回答。
啧,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我心裡噌一下就急得跟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了,偏偏臉上又不能表現出來,隻好老老實實答道:“Summer. Nice to meet you.(盛夏。很高興見到你。)”
雖然我一向對美麗的事物充滿耐心,但現在可不是光靠耐心就能填飽肚子的時候。
妹妹,我不是閑人,我也是要工作的呀!
“噢,很美的名字。”
黛西的唇角好像抽動了幾個像素點,然而等我再凝神細看,又消失了。
我不由眨眨眼——難道我低血糖了?
可我才剛吃完飯。
繼而她合掌誇贊,露出來的那隻漆黑眼睛亮閃閃的,真誠地望着我,隻是紅色的瞳孔仍然懾人得緊。
面對這樣一顆瞳孔,我幾乎是下意識去避開她徑直投來的目光,本能地抗拒和她對視。
但轉念一想,談話的時候不正視對方的眼睛,似乎有些不太禮貌,恐怕會傷她的心吧……于是我又強忍着把視線轉回來了。
轉回來是轉回來了,可是放在哪裡好呢?
順理成章地,視線焦點落到了她正托着臉的那隻柔荑上。
甲床是很健康的粉紅色,修長白皙,骨肉勻停,一根汗毛也沒有,戴滿了亮閃閃的金屬戒指:黑曜石的戒面,有一些小齒輪和機械蝴蝶做點綴,蝶翼甚至好像是可以撥動的,一顫一顫,停在白淨的指根上……
不行,不能再看下去了,再看,我怕我會忍不住跟她要鍊接。
她的品味真對我的胃口,我也喜歡蒸汽朋克。
不過話又說回來,她無名指上那一圈紅痕是什麼?
我微微眯起眼,還想再看兩眼,卻聽她已經進入下一個話題:“你是做什麼的呢?是模特嗎?這身打扮好酷!”
她不會也想跟我要鍊接吧?這隻是很大衆的衣服而已,連标簽都沒有,某寶某多一搜就出——
等等。
她問我——“做什麼的?”
我心下蓦地一驚。
來了來了,該來的還是來了。
該怎麼回答呢?
不管怎麼回答,首先,“私家偵探”這個答案絕對要排除掉。
腦海中蓦然閃過房間裡那堆格格不入的書。我張口正想答話,卻突然無端端打了個寒噤。
如果,我是說“如果”——
在找人的,不是隻有我一個。
W……是不是也在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