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懼早将雙腿凍得麻木,她就這樣緩緩挪動着這樣一雙腿,像一隻抗拒遠航的船,拔了錨,戰戰兢兢上路了。
她怯于離開熟悉的角落。
遊戲開始不過短短十多分鐘,她卻像故友在身邊才能稍稍安定的社恐人士一樣,非要挨着牆才能走得動道。
不過這也不能完全怪罪于她的過分膽小——這麼黑,不扶着牆走,萬一走偏了呢?
隻有緊緊扶着牆才能給她一絲微妙的安心感,在失去五感中最可信的視力的情況下,這算是她在黑暗中唯一的安慰了。
被拉來參加遊戲時,她正在體育館跟人打羽毛球,腳上穿的是再輕便不過的運動鞋——隻要她願意,完全可以放輕腳步,制造更大的恐慌。
但C深知,真正的恐慌并非大家所認為的腳步聲消失,而是不合時宜的腳步聲出現,所以也并未如何刻意收斂。
走路時,心跳聲被腳步聲所覆蓋,聽在耳中并不清晰,因此C隻在開頭胡亂數了幾下,發現頻率并不對後,也就放棄了。
如非牛頓流體般,黑暗中的時間也凝滞了。
她左手摸着牆壁一步步朝前,右手探路似的暴露在前方的虛無中,霍然碰上了什麼東西——
軟的,熱的,帶着人類應該有的體溫。
C的一顆心頓時落回了肚子裡。
她敏銳地察覺到,略有些堅硬的部分在她指腹下微微一顫,這應該是D的肩胛骨。
不過,D有這麼矮麼?
遊戲開始前大家都是見過面的。她沒戴眼鏡,隐約隻記得D是個很白淨的男孩子,輪廓很是利落漂亮,個子非常高,就算她與D面對面站着,目光焦點也不過堪堪夠到他那張看了叫人很想咬的嘴唇而已。
C不敢再往深處想,擡手在他肩上拍了拍,D就乖乖地前往房間左上角,也即A的出生點去了。
她趕忙上前面壁罰站。
D的腳步聲一響,她就開始數自己從震顫中漸趨平緩的心跳。
一、二、三……
四百九十九,腳步聲終于停下。
有人在黑暗中輕輕咳嗽了一聲,雖然不大,但足以讓房間裡的每個人都聽見。
五秒後,腳步聲再次響起。
按規定,走到沒人的角落時,要先咳一下,示意自己已經到達終點(也可稱作起點),停留五秒後再去找下一個人。
看來沒什麼事嘛,C緩緩吐出一口氣。
至少到目前為止,一切都在遊戲計劃内。
商議各角落人選的時候,大家誰都不願意當第一個和第四個出發的人。
尤其是第四個。
為此,遊戲組織者還更換過好幾輪人選。
C被拉來充數時,本來也不知道這是個類似于招魂的恐怖遊戲,隻聽說按照指示走位就萬事大吉,便懵懵懂懂地答應了。
要早知道這是個靈異遊戲,她死都不會同意來參加的。
作為一名人文社科狂熱愛好者,她對連科學也無法給出合理解釋的神神鬼鬼,一向是心懷敬畏、敬而遠之的。
老祖宗不是早就提醒過了嘛,“子不語:怪、力、亂、神。非不信也,敬鬼神而遠之。”
冷靜下來之後,C甚至有閑心在腦海中放歌給自己聽。
她近來深深迷上了一首名為《Anyone》的歌,很有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時代金曲味道。
就連B再來拍她肩膀,示意她往下一個牆角走,她也沒有那麼害怕了。摸索着牆,腳步都輕快許多。
站定後,她沒忘記清清嗓,默數了五秒,才往D所在的右上角走去。
根據她的估算,從一個端點到達相鄰的另一個端點,大約要走上五分鐘。
所以每輪第四個出發的人需要走兩段路,少說也要十分鐘。
夜長夢多,誰知道這十分鐘内會發生什麼,所以大家都不願意當第四個人。
但遊戲也是公平的,四輪下來,每個人都會站一次左下角。因此大家約定,若四次咳嗽聲後無事發生,便終止遊戲。
C已經走過一回,自然可以放寬心。
"Could've been anyone...(本可以是任何人……)"
C用腳步聲當節奏拍子,閑适地享受着子虛烏有的音樂,等着B再來拍自——
嗯?
她猛然意識到一件事,正随音樂擺動的脖頸霎時一僵。
令人感到窒息的恐懼陡然如潮水般吞沒了她。
安靜得有些過分了。
咳嗽聲……響過幾回了?
既然沒有再聽見咳嗽聲,就說明每一個角落都有人占據。
但、但是——已經超過十分鐘了!
為什麼,腳步聲卻還在回蕩?!
哒、哒、哒……
這到底是誰的腳步聲?
是A的皮鞋、B的布鞋、D的馬丁靴,還是……她自己的運動鞋?!
始終在走的那個人,是誰?
或者說,多出來的那個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