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雙眼睛的主人不知何時就已經醒了,但一直沒有發出聲音。她就這樣一臉倦怠地垂眸看着他,保持着趴在宿傩大人的肩頭的動作。幾乎整張臉都埋了起來,卻偏偏露出了一雙眼睛。淩亂的劉海有一小撮翹起,她眉宇間的病氣還沒散幹淨,但那雙對金色的眼瞳卻不管何時都光耀。
大概是在宿傩大人轉身的那一瞬間醒來的,裡梅推斷着時間,感覺鹭宮水無的視線長久地停留在他的臉上。他下意識錯開自己的目光,但等他凝神回望時又發現她的眼神裡什麼都沒有。
裡梅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一些,和前面高大的男人拉開了些許距離。這個位置剛剛好,他能看清楚身前兩個人的全貌。
鹭宮水無袖口的衣料褶皺向上卷起,露出了一截白皙纖細的手腕,她就這樣自若地環着宿傩大人的脖頸,将臉貼在他的肩頸。
可以想象嬌小的人兒在詛咒之王懷中是何種姿态,一定是被有力的臂膀和骨節分明的手托着腰臀她才能如此安然的趴在對方寬闊的肩上。
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包裹着裡梅,情緒紛亂撕扯,他不知道應該如何描述自己現在的心情。心尖像是被捏了一把,然後這股酸澀的勁頭就一直沖到頭頂。
宿傩大人是為什麼願意抱着她?
她為什麼願意被宿傩大人抱着?
她明明已經醒過來了為什麼不從宿傩大人懷裡下來?
宿傩大人知道她醒了為什麼還要繼續把她抱在懷裡?
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在意什麼了,大腦裡隻剩一團糨糊,恍惚之間,他想起八岐大蛇問他的問題。
‘他們倆怎麼摟摟抱抱的,不會是互相有意思吧’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明明隻有幾步之遙,卻覺得自己被隔絕在千裡之外。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親密的,明明早上的時候宿傩大人還要殺了她,她也看宿傩大人很不順眼。
神遊間彼此的距離被拉得有點太遠,好像不管他在後面做什麼前面的人都漠不關心,加快腳步的同時,裡梅仰頭去看。
鹭宮水無還是在看他,她一言不發,但又目不轉睛。
并沒有刻意的想展現出什麼情緒或是高低的差别,她隻是垂着眼睫,一言不發地看着他在他們的後面胡思亂想、手忙腳亂。
但,是看着他的。
一直保持着安靜的鹭宮水無終于恢複了些精神,身體沒什麼不适,頭也早就不疼了。如果非要說的話,大概是心情不好。
隐約記得自己好像做了個夢,但是夢的内容卻全部忘記了。有莫名的觸感長時間停在眉心,她擡起手,用指腹點了點,什麼都沒有。
雖然真的很想殺掉兩面宿傩,但畢竟是任務目标。現在冷靜下來之後,她對他的殺意淡了一點。
轉正考核比較重要一點吧,畢竟那件衣服她總能拿到的。已經結下的束縛不會改變,在他必死的時刻,她會出現。
等鹭宮水無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快到宅邸了,有人做交通工具确實方便很多,兩面宿傩走得很穩。下巴壓得有點麻,她想要調整一下自己的姿勢,在他的肩膀上找個舒服的位置。
但隻動了一下而已,搭在她後背上的那隻手就一路上移落在了她的發頂。男人的手掌很大,輕易地就将她的後腦完全包裹在掌心之中。她擡頭的動作中途被人打斷,壓下來的力道摁着她,她被弄的隻能将側臉貼在他肩部的衣料上。但這并不是鹭宮水無的理想狀态,這樣扭着脖子,時間久了會肩頸酸痛。
其實是可以操控詛咒之王松開手的,但是報複的欲望在這一刻似乎更強一些,她的臉蹭着柔軟的衣料靠近,呼吸噴灑在他的脖頸上。看準了青紫脈絡交錯聚集的位置,她唇瓣微張,一口咬上。
隻可惜她的牙齒不夠鋒利,兩面宿傩又過于皮糙肉厚,第一口根本沒有咬破。她努力地用牙尖磨了兩下,口腔裡才有隐約的血腥氣散開。
橫在她腰上的手臂突然勒緊,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是嘴裡還含着那塊頸肉,她并不想就這樣松開。咬合的力氣又大了許多,鹭宮水無抱緊了兩面宿傩的脖子,整個側臉都貼在他頸側的肌膚上。
牙尖沒入皮肉的感覺是如此清晰,血液一點一點流逝。痛倒也算不上多痛,兩面宿傩垂眼看向鹭宮水無,但隻看到了她披散的長發和那截被長發掩着若隐若現的雪白後頸。
柔軟的唇貼着他的肉,濕漉漉的舌尖偶爾會頂一下被咬住的那塊皮膚,在第一瞬刺人的痛意稍微散開一些之後,這些隐藏的細節就變得容易被捕捉。
兩面宿傩前行的動作停滞,但後方有淩亂的腳步聲靠近。耳側是裡梅有些驚慌的聲音,他的音調聽着都變得有些尖細:“鹭宮水無,快松嘴,你瘋了!放開宿傩大人,你這家夥是狗嗎?”
根本沒理會裡梅,她甚至又咬得重了一些,灼熱的呼吸噴灑在她的頭頂,她能聽到兩面宿傩的呼吸變得比原本淩亂了許多。
得意的情緒漫上心頭,她輕哼了一聲。
詛咒之王怎麼了,不也是人類,也是血肉之軀而已。
疼不死你!
反正有契約在,他不可能把她扔出去。有恃無恐的時候人就會格外放肆,鹭宮水無把嘴張大了一些,咬得更重。原本隻是幾滴血往外溢,但随着她咬下的力氣越來越大,口腔裡幾乎全是兩面宿傩滾燙的血。
裡梅急到想上手把人直接拽下來,但宿傩大人都沒有反應,他隻能盯着鹭宮水無。
站在後方看不清楚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麼狀态,他正是手足無措的時候,鹭宮水無卻忽然松開了宿傩大人猛地擡起頭來。
下唇和唇珠上還沾着血珠,嫣紅得像塗了唇脂。她臉上的血污早就在兩面宿傩的衣服上蹭幹淨了,面頰上還帶着剛睡醒不久未來得及散去的紅暈。鹭宮水無伸手抵着他的胸口往後撤開一點身子,仰頭看着他的臉,那雙貓似的眼裡滿是驚詫。
腰臀銜接處的感覺還沒散去,不是錯覺,剛剛的事情完全是真的。
兩個人六目相對,那張稍微有些可怖的臉上依舊是一派雲淡風輕,狹長的眸子裡蘊着淺淡的戲谑,兩面宿傩隻是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連語氣都玩味:“手感不錯。”
不等她有所反應,他便擡腳繼續往前走了。根本沒覺得自己的行為不妥,他完全就是故意的。
感覺呼吸都不太順暢了,鹭宮水無直接伸手,使勁掐他的脖子。但掌心一片黏膩,血液混合着她剛剛咬他時留下的唾液,她自己稍微有點嫌棄。
但就此松開手又有點不甘心,她‘啧’了一聲,從兩面宿傩的懷裡跳了下去。
在她的認知裡,隻有小孩子犯錯的時候才會被打屁股。但是兩面宿傩作為自己的奴仆,作為一個比她弱的存在,他剛剛居然敢打她!
鹭宮水無之前不是沒有過被打屁股的經曆,這記憶已經很久遠,但是今天兩面宿傩拍的那一下卻勾起了她早就忘卻的過去。可是終究是不一樣的,雖然每次趴在那人膝頭時她都梗着脖子不肯認錯,可是她心裡是承認對方比自己強且有道理的。
詛咒之王算什麼東西,竟然敢打她的屁股!
在裡梅有點困惑的視線裡,她朝他走去。
鹭宮水無沒有穿木屐,腳下踩着的花草石子有些硌腳。大概是那股子嬌氣的勁頭又上來了,她皺着眉,表情并不好。這幾日已經對她那無法無天的脾性有了些了解,裡梅抿唇,打算擡手扶她一把。
他才不關心她到底會不會傷了腳或者是不是不高興,他隻是怕她待會兒大小姐脾氣發作了又作又鬧。每次都那麼吵,什麼也做不好,真不知道是誰家養出來的,也不怕嫁不出去,恐怕隻能憑這張臉做個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