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真的做了妾室,她那個性子肯定又要大鬧一場,是沒個安甯日子的,還是禍害人。
不如嫁不出去的好。
這樣想着,裡梅有些驕矜地往前迎了一下,但事與願違,他的手落空了。人明明是朝着他來的,半道兒卻毫無征兆地轉了頭。
尚且來不及出聲提醒,裡梅眼睜睜地看着鹭宮水無快走了兩步,然後擡腳狠狠地踹了一下宿傩大人的後腰。
因着身高的差距,她的腿擡得很高,浴衣的下擺有些限制她的動作了,她往上提了一些,露出了自己的小腿。這一腳用了十足的力道,但是被她踹的人卻紋絲不動。
身前的人不再繼續往前走,而是停下步伐轉過了身。
足尖還停滞着剛才的觸感,鹭宮水無的注意力有點被轉移了,她低頭去看自己的腳,腦子裡卻在想詛咒之王的屁股還挺翹。
落在她頭頂的視線如同黑雲壓城,即便是低着頭,那股殺意也難以忽略。濃稠黏膩,滑過她的發頂後落在她的後頸,這目光如有實質,下一刻就要将她的脖子扭斷。
但等到她擡頭去看時,剛剛那一瞬間的感覺卻不見了。好像一切隻是她的錯覺,兩面宿傩站在一座高聳的石碑之下,陰影之中,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脖頸上的咬痕已經消失得幹淨,隻剩下一片幹涸的猩紅,他睨着她,唇角撚着一抹沒什麼溫度的笑,視線将她從上到下巡梭了一遍之後最終落在了她赤裸的雙腳上:“跳起來踢的?”
這語氣不知有多輕慢,明明她是他的主人,可是他卻用這種語氣跟她說話。
鹭宮水無沒有回答,她覺得兩面宿傩的态度根本不對。
怎麼可以這樣居高臨下地向主人提出問題,他應該躬身俯首,等她願意低眉看他。
鹭宮水無在心裡暗暗地想,還是踹得輕了。
她擡起手,想要用咒力将他壓低,但準備示意兩面宿傩蹲下的時候卻忽然想到了他蹲下也是很高的,所以一時間陷入了糾結。要不要讓他跪下呢,這樣的話,雖然他還是很高,但是好歹是個尊敬的姿勢。
遲遲做不出決斷,站在她身後的裡梅卻忽然發出一聲嗤笑。
她轉頭看他。
裡梅笑的時候擡起袖子遮了遮自己的唇,露出的面頰因為笑而染上雲霞,不再是冷白一片。這樣的一張臉,不複冰霜之後居然透出幾分妖氣來,實在是賞心悅目。
鹭宮水無早知道裡梅生得是有些女相的,她靜靜地看着他,等着他笑完:“你在笑什麼?”
她問得十分正經,半點沒發現兩面宿傩和裡梅的态度有什麼不對。将兩面宿傩态度不好這件事抛在了腦後,她朝裡梅靠近,手還是擡起了,隻不過是換了目的,轉而勾住了他的發絲。
鹭宮水無又問了一遍:“你在笑什麼呢,裡梅?”
裡梅臉上始終保持着笑意,他微微低着頭,額前的劉海模糊了他眉眼間的情緒。他的視線掠過鹭宮水無,在宿傩大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立刻收回。
主仆二人将站在原地的少女夾在中間,三個人卻有三種微妙的情緒。
等得已經有些不耐煩了,鹭宮水無低頭,看了一眼裡梅手裡拿着的紅色浴衣:“這個顔色還挺适合你的,你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
裡梅總是穿一些黑白的顔色,但她總覺得這張臉還是更适合鮮亮的顔色一些。隻掃了一眼就不再看那件衣服,她擡腳踢了一下裡梅的小腿,早就忘記了她之前想要酒吞童子身上的衣服這件事:“把你的木屐脫下來給我穿。”
沒想到鹭宮水無會說這種話,他站在原地沒動,下意識擡頭去看宿傩大人現在的表情。好巧不巧,他看向兩面宿傩的時候,兩面宿傩也在看他。
血紅的眼瞳裡沒什麼情緒,漠然地注視着他的臉。
整個脊背都涼透了,明明剛剛還好好的,裡梅渾身僵硬,立刻想要開口。可是身前的人打斷了他,她幹脆将一隻腳踩在了他的腳上。鹭宮水無光着腳,肌膚的溫度貼着他的足袋傳到皮膚上,讓他冰涼的體溫變得多了一絲暖意。
裡梅如夢初醒一般,大跨步向後退去,臉上的那抹紅似乎更重:“你幹什麼!你真瘋了是不是!”
翻來覆去都是這幾句話,快要給鹭宮水無的耳朵罵出繭子,她追着他的步子跟上,鼻尖幾乎要跟他的鼻尖相抵:“木屐。”
裡梅側過頭,擡手去推鹭宮水無:“離我遠點!”
到底還是将木屐換給了她,裡梅急忙擡頭朝那塊石碑看去,可是那裡已經沒有了兩面宿傩的身影。
終于還是又回到了宅邸,什麼都沒買到,還搞丢了到手的衣服。鹭宮水無站在溫泉池邊,甩掉了自己腳上那雙大了許多的木屐。
用足尖試了一下水溫,她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帶,可不知為何,半天都沒有解開。拽了兩下之後,鹭宮水無低頭去看。這一看簡直要氣笑了,大概在她昏迷的時候有人幫她重新系過腰帶了,兩頭擰在一起,打了個死結。
溫泉池的水霧彌漫,在一片朦胧之中,有衣料被撕開的聲音傳來。裡梅用托盤盛着幹淨的浴衣,朝着池邊靠近。即便是已經意識到了不對可是還是晚了一步,他頓在原地,目之所及是一片幾乎刺目的白。
蒸騰的霧氣缭繞,咒術師的視力極好,不遠處的人背對着他,入水時衣衫滑落。凝脂一般的脊背上肩胛骨似一對振翅欲飛的蝴蝶雙翅,水波向四周散開,她的黑發在水波裡浮動,如同交橫的藻荇。
一股熱意上湧,裡梅單手握緊了木質托盤,另一隻手去捂自己的口鼻。
黏稠的液體滴落在掌心,連水聲都遠去了,隻剩下心髒跳動的聲音。
再顧不得其他,裡梅原地放下托盤,頭也不回地轉頭離開。
這是新挖的湯泉,隻給鹭宮水無一個人用,但畢竟是湯泉水,離兩面宿傩的湯泉池很近。僅一牆之隔,她甚至能聽見那邊的響動。似乎是裡梅在說什麼,語氣聽起來有些急,可是聽着的人卻始終沒有任何回應。
鹭宮水無泡在溫熱的水液中,身體後仰,借着池水的浮力讓自己整個人都浮起。
她的頭發太久沒有修剪過,已經長得有些過頭。泡入水中之後微微有些卷曲,随着水波的蕩漾,在胸前來回搖擺。
另一邊的聲音終于完全安靜下來,鹭宮水無閉上眼睛,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讓詛咒之王棄惡揚善……
她總不能在這裡跟他耗一輩子,一直用契約操控着他。雖然即便在任務世界度過一生也對她本人不會有任何影響,死亡之後她還是會以現在的姿态回到自己該回的地方,但是她現在并不想跟那家夥相處,更不要說一輩子了。
身軀慢慢下沉,鹭宮水無潛進水中。流水溫和,依戀地從她的臉頰上撫過。但某種被窺視的感覺卻油然而生,有人的目光穿透了水霧和湯泉池中的水,穩穩地落在她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