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看顧昙的前半生,除卻在小學時得過唯一一次的班級第一,旁的便沒有什麼惹人注目的地方了。
有時候她躺在昏暗狹小的宿舍裡,嘗試思考自己人生的意義。
前十八年是為了母親的期望而活,遇見孤兒院這些孩子以後則是為她們而活。
沒有愛好,沒有興趣,沒有任何一項擅長的事物。
等陳熙長大了,不再受别人欺負了,那顧昙她自己該怎麼辦?
思緒再一次被拉到七年前,沈言川在一衆人的掌聲裡被送到很遠的地方,寒暑假也從來不曾回來過。
顧昙花了三個月去做戒斷,嘗試忘記那個小小的身影,在花壇捧着一本書埋頭讀的沈言川,受了委屈來找她哭訴的沈言川。
最終說服自己,她僅僅是一個優秀的學生罷了。總有一天要飛向更高更遠的地方的。
而顧昙的人生好像被一個巨大的銅鐘罩住了。
沈言川會每天給她發信息問好。
【顧老師早上好,今天要送熙熙上學嗎?】
【老師,我今天吃到一個很好吃的堿水面包,要不要帶給你一份?】
【今天看見一隻可愛的三花貓(配圖小貓)】
其中,最過分的一句則是:
【我有些想念您了,明晚能否和您見一面?】
沈言川好像一隻細細碎碎的小老鼠,一點一點地将自己偷來的糧食搬進顧昙的銅鐘裡。
沈言川約她去商場,卻沒告訴她是要去電玩城。好幼稚的地方,顧昙站在電玩城門口,表情有些無奈。
一邊的沈言川正彎着腰兌換遊戲币,很大一筐——半天肯定花不完這麼多。
“走吧,老師?我想玩那個摩托。”
因為是周末,周圍有許多小孩子,大多隻有六七歲。
此時,顧昙和沈言川站在摩托賽車後面排隊,顧昙接過那筐遊戲币:“我看你玩就好。”騎這種玩具摩托,不太像一個大人樣子,于是說服自己是帶沈言川來彌補童年遺憾的。
沈言川看起來很興奮,玩完之後又拉着顧昙去小歌房裡唱歌。
完全密閉的空間,對外界是透明的。
耳機上泛着些許油膩的味道,忍耐着戴上,之後,腦海裡就隻能聽見沈言川的聲音了。
趁着點歌的間隙,沈言川說:“上大學的時候,隻和舍友一起來過一次,覺得很有意思,所以也想帶老師來玩。”
女孩的聲音這麼清晰,又像羽毛一樣輕輕地撓着顧昙的耳朵。
“确實比較有意思。”自己的聲音也在耳邊被放大,聽起來有些蠢笨,于是下意識地降低音量:“謝謝你帶我來玩。”
沈言川唱的歌她從來沒有聽過,她隻記住了一句歌詞:【我們不是隻有現在嗎。】
我們不是隻有現在嗎。
“我記得您以前給我們上音樂課,最常教的一首就是《茉莉花》,很久沒有聽見過了。”
顧昙的手指懸在半空,總覺得在這種年輕的地方唱老土的歌,很煞風景。擡眼就是沈言川期待的表情,于是硬着頭皮唱了。
顧昙覺得災難極了,經過處理器之後傳出來的聲音很難聽。
沈言川摘下耳機,反常地看着顧昙,眼睛裡帶着不知名的炙熱和期待。
就這樣看了三十秒,終于難為情地說道:“對不起......我可以再抱一下您嗎?”
顧昙将近日沈言川的種種行為,歸結于她童年時期太過于缺愛。
“可以。”眼神寫的是縱容二字。
沈言川小心地将手臂穿過她的身體,從後面攏住她。
長大以後的沈言川呼吸很熱,隔着一層棉質衣物,熱意傳遞到她的脖子上。
皮膚泛起些許癢意,這讓顧昙感到難堪,她瑟縮了一下,随即回抱住她。
隻是一個孩子的擁抱罷了,就像平常陳熙讨要抱抱一樣。顧昙在内心想着。
沈言川仍然保持着禮貌,似乎是發覺玻璃外面有幾個小孩子在好奇地盯着她們看,抱了一會兒便松開了。
自從沈言川從省城回來以後,顧昙的生活裡便到處都是她了。她覺得沈言川現在同小時候的性情大相徑庭,14歲的她不會向她撒嬌,也不會主動與她接近。
鄉鎮裡辦廟會,在一條古色古香的小巷子裡,夜晚,那些燈籠插了電,發出異色的光。
沈言川在兩天前就在短信上約了顧昙,隻是意料之中多了一個陳熙。
街道兩側擺滿小攤,有賣糖球、竹制編制品的,也有祈福求簽的攤子。
沈言川站在顧昙的身邊,而顧昙的另一邊站着矮一些的陳熙。彩色的紙制燈籠挂着一排,在頭頂上,将顧老師的臉照得發粉。
那又是另一種顔色了,沈言川心想,前幾年隻見過皎白的月光照在她臉上的樣子。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