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人得令，便恭敬地退下去，隻是片刻後，卻又折返回來，袍子上還沾着幾分外間的風雨。

“主子，夫人那邊說是想回周家一趟。”傳話小厮低眉順眼躬身行禮道，不緊不慢地将話轉述出來，面色沒有一絲波動。

那小厮拱手俯身，但其實他還隐去了周元窈的後面一句話。

“若夫君并未有愠怒之色，可否問問是否可同我一起回周家，如此，也算三朝回門了。”當時的周元窈猶豫着道。

當年她嫁入江府後便斷斷續續卧病在床，根本沒有過三朝回門，若不能補上，細細想來，也是有幾分遺憾的。

江與安沒搭理他的話，“女戒抄完了？”

那小厮沒開口，隻是保持着抱拳躬身的姿勢，這話着實将他問住了——偏院那邊并未說過，想必他也是不知道的。

“抄完再去。”江與安頓了頓筆調轉筆鋒，又寫下幾個字，“明日将牌子拿來，東宮召見議事，隻怕要一整日。”

小厮應聲随即退下。

消息傳到周元窈院子裡時，她正握着筆抄女戒，谷雨心疼她的眼睛，便又端着一盞燈立在她身側，想為她照亮一點。

傳話丫鬟過來時，周元窈連忙擡眸相問，“如何？夫君說什麼？”

那丫鬟深深低下頭去，“郎君叫您抄完女戒，自行前去。”

“自行前去……”

幾乎是瞬間，周元窈眸中燃起的幾分希冀便湮滅得沒剩多少，谷雨見狀擔憂地上前，周元窈卻輕輕拍着她的手背安撫道:“我沒事。”

她扯出一個笑來，将目光挪向遠處的天空，“待把這卷抄完，便回周府吧，父親幼時也待我不薄，無論是為了母親之事，還是為了這段父女之情，我也合該回去看看的。”

她這笑帶着幾分勉強和生硬，強撐着的笑意未達眼底，病态的蒼白微笑在臉上綻開，可歡愉背後，不過是困在深潭之人将的總苦澀釀成的假笑。

谷雨能知道幾分。

小姐很失落。

“沒事，我能應付得來。”周元窈輕笑一聲，“至少他解了禁足令，夫君起碼不那般恨我了，也算是件好事，興許他隻是太忙了。”

谷雨在心底裡長歎一口氣。

小姐啊，郎君這哪是過于繁忙才沒空陪您回門，隻怕他根本就沒起心思陪您回去！

但谷雨卻一句話沒說，隻是默默為周元窈梳洗、扶着她上馬車。

周江兩家住處離得并不遠，不消片刻，周元窈便乘車到了周家門口。

很快便有下人過來接她進去，随後穿過小花園和抄手走廊，徑直往祖父的院子裡帶去。

“我是要去拜見父親，你怎引我到碧水院？”周元窈疑惑道。

可那人笑笑不說話，隻原地立定，微笑着恭敬用手指着院子，“夫人，請吧，老太爺已經在裡面等着您了。”

事已至此，周元窈隻好跟從她進去。

隻是一踏進門檻，便見祖父跪坐在小祠堂中，背對着她跪得虔誠，“窈窈啊，過來跟着祖父，祈求我們周家世代太平。”

周元窈摸不清他想做什麼，便警惕着不肯搭腔，“祖父想說什麼？”

“如今朝堂局勢瞬息萬變，周家行在其中，稍有不慎行差踏錯便會有滅頂之災，周家尚且還有不少挪不走的魏氏生前遺物，窈窈當真狠心毀了它們？”

這話是直接算準了她内心最深處的秘密，周元窈藏在袖中的手微微發顫，緊緊攥成一個拳頭，“祖父想讓我做什麼？”

“江姑爺……是否還是不肯親近你？”老太爺直截了當地問，徑直把二人之間粉飾好的太平幻象直接撕碎，隻剩血淋淋的現實。

這話令周元窈先是一怔，随後便陷入長久的沉默中。

“若有個真正的孩子，那江與安隻怕也不會再對你如此冷淡，看在孩子的份上，至少也會給你三分薄面，你說是不是？”祖父語重心長地道。

周元窈後脊一僵，她根本沒懷孕一事谷雨尚且不知，祖父卻能知道得如此透徹。

她身邊到底有多少祖父的探子？

等等，如此說來，那日的摻着春.藥的茶水，是否也是出自祖父之手？

可老太爺卻仿佛洞悉她的想法似的，“你以為，急着讓你有個孩子，栓住江與安的隻有我一人？”

這是何意？

莫非江家祖父祖母也？

“不說這些了，你回去後盡快懷上孩子降低他的戒心，早日将密信公文拿到手，才是你當下該做的。”周老太爺嚴肅道。

周元窈很快被人送出老太爺院子，出來的路上，周元窈一直在思慮為何會走到如今的地步。

隻是望着想着便愈發失神，竟沒注意迎面走開兩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