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元窈!”江與安厲聲冷冷喝斷,“周家罪行滔天,實該滿門抄斬,你以為你為何還能活到如今?”
“我不知道!”周元窈哭道,“我隻知道我的夫君殺了我的孩子、流放我的父親!”
“周氏,你瘋了。”江與安的眼眸之色愈發冷,随即轉身,“待你養好身子,即刻去莊子上,你想必已經知道我将你于族譜上除名一事,去莊子上後,不得再回京城,我也不想再見你。”
“到底是夫君不想見我,還是怕見我?”周元窈忍着劇痛,顫聲質問道,“你既然恨我,為何不坦蕩說出來?”
“周家的确是我多日籌謀、收集證據、檢舉揭發,又上書言重,從重處罰。”江與安冷冷掃過她帶着血絲的眼眸,“夫人想怎樣想就怎樣想。”
“周元窈,帶着恨意活下去,我等你來找我。”江與安漠然道,旋即擡步離開。
待他的背影消失在原地後,周元窈才卸去方才的倔強,不再強行壓着身上的疼痛,可方才情緒激動,卻又将身上的傷牽動。
喉嚨間遽然湧上一股腥甜,那鐵鏽味在喉中不斷翻滾着,周元窈緊緊抓住床榻上的錦被,猝不及防吐.出一口血來。
谷雨将自己的情緒收拾好進來時,看見的便是周元窈扶着床榻,呆呆地望着地上鮮血的模樣。
“小姐,小姐您這是怎麼了小姐!”谷雨登時臉色大變,連忙手忙腳亂地上前去扶住她。
卻見周元窈冷笑着,泛着薄紅的眼眶裡流出一滴晶瑩的淚珠,“我可真傻。”
随後便是一陣極輕極輕的帶着嗤笑的啜泣聲,“我怎麼這麼傻啊……”
看她的模樣,谷雨也頓時明白過來發生了何事。
“小姐,您還年輕,孩子……孩子還會有的,這樣哭傷身子啊小姐!”谷雨道。
可再看周元窈,卻見她已經微微低下頭,“谷雨,我想獨處一會,你先出去吧。”
谷雨雖不放心,可還是不敢違逆她,唯恐刺.激到她,隻好慢慢退出去,“好,谷雨退下,谷雨這就退下。”
周元窈仍緊緊抓着錦被,那處地方的棉花幾乎都被她抓成一條堅硬的鐵片,驟然松開後,連手指都有些脫力。
床頭還放着她給孩子繡的虎頭帽,當日她還與谷雨打趣道:“若孩子長得太快,這虎頭帽戴不下可怎麼辦?”
谷雨眼睛亮晶晶的,笑着道:“那小姐不如現在坐好小主子十年的虎頭帽啊?”
曾經的話似乎猶在耳畔回蕩,可如今卻已經物是人非。
她低頭望向自己平坦的腹部,伸手去觸碰小腹,卻燙也似的又收回來。
這裡……沒了一個孩子。
那是她的孩子。
身上各處的疼痛似乎已經要沖破藥的桎梏,藥效似乎過了,痛意便開始蔓延起來。
若是旁人可能會越疼越清醒無法入睡,可周元窈卻早已經習慣,她彎下腰抱住自己,将身子縮成一團,仿佛母親還在她身邊一樣。
母親還在為她搖扇、哄她入睡。
人怎麼能活成她這樣呢?
……
之後,周元窈便大病一場,期間,江與安派遣足足多一倍的侍衛盯着她,不允許她出院子活動,湯藥流水般的送入偏院,似乎就是吊着她的命。
周元窈卻是明白江與安在想什麼。
他不過是不想自己就這樣便宜地死了,他不允許自己死,他要等她病好之後繼續折磨她,以消他心頭之恨。
周元窈就這樣被盯着養了一個多月的病,才将将能下床行走。
起初,衆人都以為周元窈已經從悲恸中走出來,連谷雨都被她的神情騙了過去。
江與安一個月來從沒露過面。
其實不必他來,周元窈也能知道他要說什麼。
是啊,這樣活着有什麼意思。
她沒了母親、沒了周家、沒了孩子,也失去了……那個江家哥哥,如今腳已半截埋入黃土中。
他又急着迎雲香入府,她還“不懂事”地留在這裡礙眼做什麼?
周元窈沒披鬥篷,也沒戴其他首飾,隻戴着母親從前為她做的小銀镯,桌上放着一盤她專程尋來的青玉棋盤,原本是為夫君生辰所備下的,可如今也已用不到了。
她微微眯着眼睛,身子虧空令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尤其又身着一襲素衣,遠遠望去便更為單薄憔悴了,她将那棋盤扔在地上,頃刻間摔成兩半,随後也不再看它,緩緩離開寝房。
今日是老夫人八十.大壽,府裡人幾乎都已經去了東院那邊湊個熱鬧,如今這裡除卻幾個守衛也沒旁人。
她擡頭望了望這四角的天,忽而低聲輕歎一口氣。
真好。
偏院是有閣樓的,周元窈輕車熟路地提着琉璃燈一步步踏上閣樓的木制樓梯。
閣樓上的風格外冷些,可周元窈上來後卻根本不覺得冷,甚至還覺得有些溫熱——比起人心來,風再冷,也是熱的。
【窈窈,走到阿娘這邊來,阿娘給你糖葫蘆好不好?】
面前的空中遽然出現母親的臉,那正是她少時和母親玩耍的景象。
“母親……”周元窈低低呢.喃着,伸手去觸碰,卻很快煙消雲散。
原來又是幻象。
不過,她也不在乎了。
周元窈隻覺得自己的手伸了出去,将那扇镂花軒窗推開:“母親,窈窈來找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