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土、碎石、崩塌、尖叫、鮮血......
他們從廢墟裡抱出一個奄奄一息的女人,她像祭壇上那尊殘破的雕像,而不久之前,她還是一支溫馨芬芳的純潔百合,在夏日的驕陽裡對他展露清新的微笑。
她說:“德希,你......”
她、她是誰?!她為什麼知道會他的名字?!
失控的駿馬踐踏在羅南身體的那一瞬間,素來冷靜從容的他卻像是膽怯的孩童般失了分寸,他如看見了美杜莎的雙瞳般愣在原地不是因為措手不及的恐懼,而是因為心髒驟然升起的劇痛讓他幾乎窒息。
眼前這似曾相識的一幕将他引入了一個深邃悠遠的夢境之中,那個夢境比月下之影還要模糊朦胧,比空中樓閣還要缥缈空虛,他隻看見了一場類似于當下局面的突如其來的災難,可是他看不清她的模樣,她溫柔純淨的臉孔像是被籠罩在一層聖光裡,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想要觸摸她,卻隻碰到了一層冰冷的輕紗。
她是奧林匹斯的神女,而他是卑微渺小的凡人。
她是觸手可及卻無法捕捉的月光,從他的指間流淌而去,堕入無邊無際、被遺忘的黑暗之地。
那似乎不是夢境,而是他塵封的記憶。
***
所幸僅僅是皮肉之傷,沒有殃及骨骼。
羊脂玉般柔潔細嫩的雪膚被駿馬的鐵蹄踐踏出一大片觸目驚心的淤青,看着就讓人心生不忍,你赤衤果着上半身可憐兮兮地趴在床上,任由女仆為你塗藥,盡管她的動作足夠小心輕柔,但那無可避免的疼痛還是讓你忍不住抽氣歎息。
你總是多災多難,跌打損傷似乎是如影随形了。
娜娜淚眼汪汪地守在你床邊,神色愧疚且心疼,她小心翼翼地戳了戳你的手臂,小聲啜泣道:
“都、都是我不好,讓您受傷了。”
“謝謝您。”
“不怪娜娜,都是那匹馬的錯。”你收斂起痛苦的表情,微笑着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小腦袋:“娜娜要是真的心疼我,那把你的小餅幹小蛋糕都給我吃,好不好?”
這個天真爛漫的可愛小姑娘和他的叔叔一樣嗜好甜品,隻不過德希擔心小孩子的蛀牙問題,所以嚴格管控着她的飲食。
“當然好,我以後不吃小餅幹了,都給羅南阿姨吃!”
娜娜破涕為笑,小孩子的無忌童言逗得大人們忍俊不禁,憂慮哀傷的氣氛被一掃而空,歡聲笑語充盈了整間客房。
敷滿藥膏的後背暫時不能穿上衣物,女仆處理完傷口後便拉下床帳為你隔離出一個隐私的空間,娜娜鑽進床帳裡想與你親昵,卻被簾外的聲音制止。
“珍妮,帶娜娜出去玩吧,我和羅南小姐還有些事情。”
沒人敢忤逆說一不二的家主,娜娜雖然不情不願,但還是乖巧地跟着女仆走出門,徒留你躲在帳中膽戰心驚。
想起他過去那些厚顔無恥的行徑——他會不會粗魯地拉開床帳将你赤衤果的模樣一覽無餘?!
所幸他并未胡作非為,此時還保留着為數不多的紳士風度,你聽見他坐在床邊的靠椅上,隔着一層厚重沉悶的床帳向你緻謝:
“羅南小姐,謝謝您救了娜娜。”
他說話的語氣格外慢條斯理、溫柔謙遜,再也不複之前的戲谑輕佻、不懷好意,即使你看不見他的面容,你也能想象出他眼角眉間的和煦笑容。
“沒什麼,舉手之勞而已。”
就當是你交納的學費。
對方沉默幾秒,随即開門見山地詢問道:“那麼,您今天造訪寒舍,是有何貴幹呢?”
他當然知道你不請自來絕不會是因為思念他。
你無奈地歎了口氣,随即悶悶不樂的聲音透過床帳傳來:
“因為,我買的股票虧損嚴重,我不想血本無歸。”
“這樣啊……”他了然地笑了笑,一副“果然如此”的口氣:
“羅威森公司的資金鍊早就出了問題,兜售股票不過是障眼的假象,遲早要原形畢露。”
“那您怎麼不早點告訴我……”
“嗯?”
意味不明的輕笑時隔多日再度響起,如凝聚着森然霧氣的湖面上那幾乎微不可聞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水花聲,他就像是浮出湖面覓食的水妖,用那幽冷卻又旖旎的聲音蠱惑着不幸的路人。
“因為,我忘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