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勞斯先生,克雷伯格先生一位有才華有夢想勤苦奮進的青年,隻是很遺憾,他缺少展示才華的舞台,如果一個有潛力的人就此被埋沒,那不僅是他人生的遺憾,更是音樂殿堂的遺憾。”
“先生,懇請您提攜他,給予他一個煥發光彩的機會。”
克勞斯夫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袖,良久,他沉吟道:“他的創作風格和我正在轉型的風格有些吻合,倒是個好苗子。”
“謝謝您!”
我向他深深鞠了一躬,再次對視上他那雙莊重的眼睛,我說:“克雷伯格先生并不知道我有幸認識您,如果可以的話,希望您不要告訴他,我的到來。”
克勞斯夫人怔了幾秒,溫柔慈愛的目光落在我滾燙的臉頰上:“他真是幸運,有你這樣的愛人。”
愛?
我不知道我對他是否懷有男女間的愛情,我隻知道他本質上是個善良真誠的人,傲慢、刻薄、毒舌隻是他遊走在名利場上的保護色,身不由己的他何嘗不想像那些金枝玉葉的貴族那般肆意潇灑?
我隻是想再次看到他發自内心的笑容。
***
再次扣響弗雷德的房門時,迎接我的是他那滿面春風的笑容。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眉眼間的落寞憂郁一掃而空,我打趣般地詢問他為何如此開心,莫不是中了彩票?
“普蕾爾。”他握住我的肩膀,笑道:“你知道弗裡克·克勞斯嗎?”
“原諒我沒見識,我沒聽說過。”
“是一位非常有名的音樂家,雖享譽世界但性情古怪,很多人夢想着得到他的賞識,但一無所獲。”
“但是你知道嗎?上星期的宴會有他出席,我拿着曲譜毛遂自薦,本來我不抱任何希望的,因為他從來沒有提攜過後輩,誰知道第二天他就向我寫信,邀請我至他家中做客。”
“是嗎?那真是太好了!”
我故作驚喜地向他祝賀,他笑而不語地凝視着我,那深邃的眼眸中蘊集着說不清道不盡的千言萬語,像是平靜湖面下的暗流洶湧。那扇雪色長睫忽閃,像是南美洲雨林的蝴蝶扇動翅膀,引發的龍卷風暴席卷了我的心房。
“你才是我真正的缪斯女神。”
他舉起我的雙手将嘴唇貼在了我的指尖,那一瞬間我感到有一陣輕微的電流的從我的手指竄到了脊骨,又從後背淌到頭顱,我僵硬、顫抖、呆滞、茫然,然後世界仿佛靜止了,隻剩下落在我指尖處那個比羽毛還要輕盈的吻和他眉眼間意氣風發的笑容。
我該用怎樣具象的語言來形容這種感覺呢?
遇見他之前,我像一塊背景闆,木讷平庸、毫不起眼,我的存在就是襯托朋友們的光鮮亮麗、青春明媚,但這塊平平無奇的背景闆也有着敏感細膩的心靈,我熱愛美、追逐美,我喜歡過很多英俊潇灑的男孩,我曾無數次站在陰影裡仰望他們揮散汗水的英姿。
但是我懦弱又膽怯,隻會為自己羞于啟齒的心聲而黯然神傷,是弗雷德的出現給予我飛向光明的勇氣,遇見他之前我從未想過我能有幸結識這樣美麗優雅氣質出衆的男性,更未曾想過流連名利場見慣浮華的他也擁有這樣一顆純淨的赤子之心,他挂念我,尊重我,所以我願為他搖旗呐喊、奔走不息,所以我在為他奉獻的同時也看見了自己的人生價值——
我再也不是那個默默無聞的背景闆女孩。
他離開了我的指尖,形狀優美的薄唇落在了我顫抖不止的雙唇上,我們的距離近得都快要跌進彼此的身體,我能嗅到他衣領間散發的古龍水清香,也能感受到那令我羨慕不已的長睫掃在我臉頰上的酥癢感。
我想起了飛蛾撲火,這一刻,我願為愛他而死!
***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過去二十餘載的郁郁寡歡隻是為今天的成功做鋪墊,在克勞斯先生的提攜引薦下,才華橫溢的弗雷德成了音樂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占據了藝術時報的頭版頭條,他的音樂會座無虛席場場爆滿,圍繞在他身邊的莺莺燕燕不再是為了傾慕他的容貌而來。
他的經濟狀況得到了很大的改善,他從那間簡陋窄小卻充滿歡聲笑語回憶的單身公寓搬進了西區富麗堂皇的别墅,搬家打掃房間的那一天,我愕然地看着他指揮工人将一架做工精緻的女士化妝台搬進了主卧。
他輕柔的吻落在我的耳垂上,他說:“以後,這就是我們的房間。”
但是,他從沒有向公衆公開過我們的關系,我也羞于告訴林太太我與弗雷德相愛,在“華人女子以貞潔為重”的社會風氣裡,我沒有勇氣夜不歸宿留在他家中。
一心一意沉溺在愛情海洋中的我從未想過結婚事宜,而他也對此閉口不談,直到謝必安的出現。
謝必安先生是華埠的中醫醫生,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醫術高超、懸壺濟世,在華人圈子頗受敬重,他也是中餐廳的常客,但我從未想過這一次他會帶着禮品前來提親。
我看見林太太喜上眉梢的笑容,無論是出于私心還是為我的幸福考慮,她都希望我嫁給品行高潔、家底豐厚的謝必安,可是我早已心有所屬,在一衆翹首以盼的眼神中,我婉拒了他。
林太太對我視如己出,雖頗感遺憾但不會強迫我的意願,她溫柔地撫摸我的長發,小心翼翼地問道:“是不是那個漂亮的年輕人?”
“是的。”
她沉默片刻,最終長歎道:“你喜歡就好。”
弗雷德似乎是與我心有靈犀,謝必安提親後的第二天他就正式出現在了我家中,面對林先生林太太凝重的臉色,他握緊我的左手,像宣誓那般鄭重承諾道:“我會像愛護生命一樣愛護普蕾爾。”
他目光缱绻,語氣溫柔:“如果普蕾爾願意嫁給我,婚後我們會定居于倫敦,她随時都可以來探望您們。”
“婚姻隻是愛情的歸宿,并不是要剝奪她的人身自由,她是您們的孩子,這一點永不會改變。”
他的誠懇終是得到了我的家人們的認可,當我幻想着該用怎樣的姿态挽着他的手出現在公衆視野時,他卻請求我随他一同回到奧地利,他的故鄉。
他的父親寫信催促他回鄉探親,如今他功成名就,衣錦還鄉也是人之常情。
可我對他那素未謀面的父親抱有敵意。
克雷伯格家族算是奧地利的名門望族,可他那身為家主的父親僅僅是因為他江郎才盡就将他放逐,難道不顯才華是比作奸犯科有辱門楣還更為嚴重嗎?
這樣的家族自然不缺财富,可是弗雷德的經濟狀況有多麼窘迫顯而易見,初見時他的衣服甚至有着修補痕迹,他靠着攀附權貴維持生計,曲意逢迎巧言令色,我不相信做父親的會對孩子的潦倒落魄一無所知。
如此視而不見不聞不問,難以置信他的父親會如此狠心絕情。
我知道,這份姗姗來遲的“父愛”極有可能是因為弗雷德如今事業有成能為家族增光添彩,如此功利勢力令人不齒,雖然我不屑于得到他們家族的認可,但是礙于情面,身為他的未婚妻我自然要去探望他的長輩。
音樂之都維也納浪漫優雅,可是克雷伯格家族令人窒息,我不喜歡他父親那副客氣卻疏離的态度,我能看到他和善笑容下的傲慢刻薄,他看向弗雷德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一尊價值連城的文物,而看向我則像是看一塊沒有絲毫價值的石頭。
我在這裡度日如年,可為了愛人不得不忍氣吞聲。
直到,某天弗雷德因事外出,他的父親将我叫到了書房,撕下了那層虛與委蛇的假面。
他像一條劇毒的蝮蛇,肆無忌憚地向我展示森白的獠牙:“普蕾爾小姐,我想你和弗雷德并不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