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潇已經确認了一件事,陳茂明的父親一定不是媽媽的朋友。
對方看似在關心她,可每一句話每一個動作都近乎淩遲,把自己在好朋友面前扒得一幹二淨,看她零落成泥,再施舍般地給她一絲關懷。
不像關懷,更像是羞辱。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眼淚掉下來前一刻離開,不在他們面前哭出來。
直到晚自習的鈴聲敲響,戚潇才回了教室,令她松一口氣的是,陳茂明不在位置上,不知去了哪裡。
方柔挺直脊背,讓她擠了進去,戚潇回來前認真洗了臉,此刻的掩飾極為成功,沒人發現她曾于無人處默默哭泣。
情緒釋放後的人會陷入極度的冷靜,戚潇一整晚都在思索分析,如她做題會研究多種解法一樣,她也為後面的情節發展排好了不同的預案。
第二天的早自習,她終于見到陳茂明,他姗姗來遲,面色也不太好,低着頭進了教室,坐在位置上一言不發。
“你昨晚怎麼不在,上哪玩去了?”
早自習結束,方柔用筆戳了戳陳茂明的肩膀,好奇打聽。
“家裡有點事。”
陳茂明含糊回答,看了眼低頭默不作聲認真學習的戚潇,好半晌沒張口,最後回頭拿給她一個筆記本,狀若平常的開口,“戚潇,我的錯題本,你要不要看看。”
戚潇放下筆,沒說什麼接過,他們以前向來定期互換錯題本,方柔沒覺得有什麼不對,而今天的錯題本和以往不同,裡面夾着張紙條。
對不起,戚潇。
我不知道爸爸為什麼那樣說話,我替他給你道歉。
你别把他的話放在心上。
對不起。
一筆一劃都極為僵硬,話也颠來倒去,像是寫的人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該怎麼表達,隻能反反複複道歉。
戚潇面無表情拿起中性筆,在下面寫下幾個字。
「中午吃完飯,我在操場看台口等你」
陳茂明心慌意亂的熬到中午,他很茫然,也有些委屈,他印象裡的父親向來都是和煦開明的,從不阻止他和女生交朋友,也不評價他的朋友。
因而昨天父親問他打台球的夥伴,他沒做多想就依照以往的經驗說了個大概,甚至為了父親對自己的朋友能留有好印象,他還特意說了些戚潇的好話。
他不知道自己從頭到尾到底做錯了什麼,令後面的一切都亂了套。
父親的憤怒言猶在耳,戚潇的冷淡也肉眼可及,而他什麼都做不了。
戚潇到操場的時候,陳茂明已經在了,少年坐在台階上,垂頭喪氣,脊背微弓,和平日裡意氣風發的樣子大相徑庭。
戚潇腳步微頓,還是走上前。
陳茂明看到她,連忙站起來,結結巴巴地再次道歉,戚潇一直靜靜聽着,直到他聲音越來越低,最終也不知道說什麼,她才開口。
她的聲音和她講題時一樣冷靜而直擊核心。
“你爸爸昨晚應該會給你講關于我父母的事情吧,他說了什麼,你能告訴我嗎?”
陳茂明曾經尤其欣賞她抽絲剝繭解題的模樣,此刻卻恨不得她從沒有那麼聰明敏銳,他頓了一下,顧左右而言他:“他沒說什麼啊。”
戚潇聲音依舊冷淡:“你不說的話,我下次見到他,直接問他。”
“别!”
陳茂明連忙阻止,說出口驚覺不對,他倉皇看過去,卻對上女孩冷靜又了然的眉眼,他恍然明白,戚潇已經做好準備,勢必要知道一個結果。
他苦笑,下定決心:“我告訴你。”
盡管陳茂明百般遮掩,戚潇仍然整理出了對方父親版本中的故事。
她的媽媽是一個愛慕虛榮的人,到了春城就攀上了一個大少爺,不知廉恥未婚先孕,卻仍未踏進别人家的門楣,直至對方玩膩甩了她,還企圖生下孩子挽留這個金龜婿。
陳茂明聲音滞澀,艱難又斷斷續續說完,才強調似地給戚潇保證。
“你父母是你父母,戚潇,你和他們不一樣。”
戚潇不信父母的故事會是這樣,雖然家裡人很少提父親,但也從未表露出什麼怨氣,那張照片拍攝的時間她後來去查了,是那年七夕。
她堅信父母曾相愛過,可她此刻卻不知道如何反駁。
“謝謝你告訴我。”
戚潇沉默一會,沒有對陳茂明的話給出什麼回應。
她的聲音太過平靜,臉上更是什麼都看不出來,陳茂明有很多話想說,卻什麼都說不出口,最後隻能絮絮叨叨。
“對不起,你生我氣是應該的,我……”
“沒生你的氣。”
戚潇突然截斷他的話,一點也不猶豫,說話又輕又緩。
“你沒做錯什麼,你也不必為你爸爸做的事給我道歉。”
道歉毫無意義,對方的爸爸并未覺得愧疚,而她也不會原諒。
戚潇頓了頓,認真看向陳茂明,直視他的眼睛。
“我先走了。”
“……好。”
她點了點頭,毫不猶豫轉頭離開,剛走兩步,卻聽到陳茂明又叫了一聲她的名字。
少女高高的馬尾垂得筆直,回頭時蕩出幹脆利落的弧度,發尾沒有一絲觸到脖頸,陳茂明大夢初醒,終于意識到這是一個禮貌的結局。
他茫然地問:“你還會考濱大嗎?”
“不會了。”戚潇視線落于天際,又看向陳茂明,坦然告訴他,“我要去春城。”
……
“春城?”戚爺爺有些震驚,忍不住問道,“你怎麼不在朝波了?”
“春城那邊公司給的待遇更好。”戚潇沒提在朝波的不快,狀似開心分享,“我在春城的朋友也更多,包括方柔,她也在春城定居了。”
戚爺爺緩緩點頭,按下眼裡的沉思,他對春城這個城市實在沒有太多好感,戚潇報考大學時,他已經驚訝了一次,再三詢問原因,最終戚潇坦誠告訴他。
有個高中同學的父親認識媽媽,說他們一起去春城打過工,後來她認真搜索比對過,媽媽那張照片就是在春城慈霞山拍攝,所以她也想要去看看。
戚爺爺一聽戚潇的轉述,心中就十分不妙,戚潇小時候非常渴望父母。
她從未接觸過父親那邊的人,也沒有人來看過她,久而久之她對父愛沒什麼渴望,但仍舊很眷戀那個在他們故事中十分疼愛她的母親。
他小心翼翼打探戚潇同學的名字,又問了自己的大女兒,最終定位出給戚潇講述母親事情的人應該是陳勇。
一個預料外、不受控的人。
擔心對方給戚潇講述了什麼不該講的,戚潇卻說對方隻是稍微講了兩句,談她和母親長得很像,囑咐她和自己兒子好好學習互相幫助。
戚爺爺半信半疑,和家人回想了一下過往,又仔細觀察了一段時間,确認戚潇确實沒什麼大的性格變動,這才放下了心。
看來陳勇也不是那麼小氣,大抵是顧及了自己孩子,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再把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講與戚潇聽。
整個大學戚潇和家裡相處一如既往,也就工作後大抵是太忙,給家裡的電話有些減少,分享欲也有一定變低,他們雖然有些想念,但也理解這是孩子長大獨立的過程。
戚爺爺想了想,還是認為戚潇這次去春城,也隻是為了謀求更好發展,況且她春城的朋友比蘇溪多,以後社交圈子也能變得更大。
“那也好。”他說:“我就見過方柔一次,現在我們房子裝修好了,過兩天你也邀請方柔一起來玩。”
戚潇笑眯眯點了點頭。
國慶就在這樣的你來我往中飛逝而過,眨眼就假期結束,又到了該搬磚的日子。
也到了再見沈乘逸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