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绾在燈下攥着那張紙條,指尖微微用力。
海棠詩社将在重陽節恢複活動——這個消息如一枚驚雷,在她心頭炸開。
機會來了。
她不是沒想過黛玉的處境。
自林姑娘進了賈府,便如同一葉孤舟,漂泊在風浪之間,縱有驚世才情,卻因性子清冷、身體孱弱而被衆人敬而遠之。
如今她憑借詩稿赢得老太太青睐,若能再借詩社之名讓她站上衆人的目光中心,不僅能穩固她的地位,更能為她打開新的社交圈子。
這是一次絕無僅有的契機。
但她不能貿然行動。
翌日清晨,天光初透,蘇绾特意備了一壺新茶,提着竹籃往潇湘館去。
她是鳳姐身邊記賬丫鬟,出入各房尚算方便。
一路走來,園中景色清幽,晨露未幹,桂花香氣撲鼻,她腳步輕快,心中已有盤算。
紫鵑正站在回廊下整理晾曬的書籍,見是蘇绾,笑着迎上來:“蘇姐姐今日怎麼得空?”
蘇绾将竹籃放在石桌上,揭開蓋子,熱氣騰起,茶香四溢:“這不是新得了些雨前龍井麼?想着你們林姑娘身子弱,正好潤潤肺。”
紫鵑感激地一笑,替她斟了杯茶。
兩人閑話幾句,蘇绾狀似随意地開口:“我聽說探春姑娘昨日傳話,說是要重啟海棠詩社了。”
紫鵑眼神一亮:“真有這樣的事?”
“可不是。”蘇绾抿了一口茶,語氣略帶惋惜,“詩社向來是園子裡最風雅的聚會,林姑娘如今身子也好了不少,詩詞造詣更是無人能及……隻是她似乎從未提起過要去。”
紫鵑聽了這話,神色微動,低頭沉思。
蘇绾趁勢壓低聲音:“你想想,林姑娘連戲文都能登台唱兩句,為何獨獨不肯在詩社露面?若她不去,旁人隻會覺得她還是那個愛哭的小小姐,怕人議論,不敢出頭。”
這番話仿佛戳中了紫鵑的心事。
她一直擔心黛玉太過封閉,久而久之反倒讓人誤會她心高氣傲、不合群。
可黛玉性子又倔,勸多了反而惹她煩。
此刻聽蘇绾這麼一說,心裡竟有些動搖。
“我回頭勸勸姑娘。”紫鵑輕輕點頭。
當晚,潇湘館内燭火搖曳。
紫鵑一邊替黛玉梳頭,一邊小心翼翼道:“姑娘,奴婢聽說海棠詩社要重新開了,您要不要去瞧瞧?”
黛玉聞言愣了一下,手裡的帕子緩緩放下:“你也想去?”
“奴婢倒不是想看熱鬧,”紫鵑頓了頓,語氣認真起來,“隻是覺得,姑娘既然已經寫了詩集,也得了老太太誇贊,何不趁此機會,讓大家真正認識您的才情呢?”
黛玉望着窗外夜色,良久未語。
許久,她輕輕歎了口氣:“我原以為寫詩不過是自娛自樂……罷了,既是你說的,那我去看看便是。”
這一句話,落在紫鵑耳中,比任何承諾都珍貴。
而蘇绾那邊也沒閑着。
她在藕官處下了個任務:重陽那天,安排一場小雨。
藕官雖不明所以,但蘇绾一向為人穩重,且幫她解決了好幾次伶人之間的紛争,她自是願意相助。
果然到了重陽當日,天邊烏雲密布,午後便淅淅瀝瀝落下細雨來。
潇湘館外的青石闆路上泛起一層水光,空氣裡帶着濕潤的泥土味。
蘇绾早已提前一步請示王熙鳳,以協助抄錄詩詞為由,申請黛玉到場。
鳳姐雖不解,但也未曾多問,隻當是蘇绾辦事周到,便準了。
她還悄悄在詩社所在的秋爽齋回廊下擺了暖爐和熱茶,确保黛玉不會受涼。
一切準備妥當,隻等黛玉現身。
待時辰一到,探春親自派人來請黛玉,蘇绾與紫鵑一同随行。
一路上,黛玉沉默不語,眉宇間仍有一絲局促。
直到踏入詩社庭院,她才略微松了口氣——原來早在她之前,李纨、探春、寶钗等人已陸續到場,見她進來,紛紛起身相迎。
寶钗含笑拱手:“林妹妹總算肯來了,我們可是盼了好些日子。”
黛玉微微一笑,落座于專為她準備的位置上。
暖爐在側,茶香袅袅,她擡眼望向庭中衆人,忽然生出一種陌生卻又熟悉的歸屬感。
她曾以為自己永遠隻能躲在簾後吟詩,沒想到今日,竟能坐在這裡,與她們同席論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