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百到的時候,陸蠍已經在納吉爾法餐廳等了一會兒了。
說實話,面對萬百的邀約,說一點也不激動肯定是假的。昨晚收到對方的葉脈消息時,陸蠍驚得差點一股子蠻力把葉脈給拆了。盡管那上面的消息隻有簡單的一句“明天有時間見個面麼?想請教些問題”,但她還是翻來覆去讀了好幾遍。
陸蠍本想故作高冷地晾他一會兒,但她也真怕萬百去找别人,隻猶豫了一小下,就答應了這邀約。
陸蠍恨自己好沒出息,昨晚恨,現在也有點。
……哪有男生女生見面的時候,女孩子早來的呀!萬百的确沒遲到,但是她提前半小時是要幹嘛!
陸蠍把自己大罵一通,直到萬百在對面落座,她心裡的罵聲也還沒停。
他們兩人從沒像現在一樣,安靜地面對面坐着過。這樣的場景隻在夢中出現過,陸蠍甚至不知道要說什麼,她對打開話題并不擅長。就連讓她着迷的初見,也是拳拳到肉、搏擊對抗着的評級賽賽場;再後來,也是人潮洶湧的百團大戰、衆目睽睽下的沙漠偶遇、和達城遇襲的兵荒馬亂……
從近在咫尺的凝視,到社交距離的言談、小隊之間的寒暄,再到遙遙相望的并肩作戰——時間越久、見得越多,他們就離得越遠。
從一見鐘情,到沒來由的喜愛和執着,再到被突如其來的戰争催着長大,陸蠍對萬百的感情從單純到複雜、濃烈到含蓄,甚至開始看不清自己的心。
陸蠍不自覺地歎氣。她心煩得很,習慣性地伸手去捋自己腦袋後面的燈籠辮,卻隻感覺到肩膀處扭動了一下。
……啊,又忘了自己沒胳膊了。
幻肢的存在感很強烈,她卻沒費什麼心神在斷臂上,隻是抓緊時間,注視着面前的男生。
這樣能近距離跟他接觸的時間,太少了。
陸蠍的表情故作冷漠:“……找我有事嗎?”
萬百看着面前的少女。再沒印象、再反感,他也記得此人有條長長的辮子。可如今,她的頭發用夾子低低抓着,上翹的碎發像雞毛。
陸蠍察覺到他的目光,原本平靜的臉猛然漲紅:“很難看是吧?我的頭發——我還沒學會單手紮皮筋,我的女生隊友訓練回來得晚,我沒想叫醒她……”
“……不難看。”
陸蠍想象過萬百會給她什麼樣的回答。她從沒從萬百口中得到過任何正面回應,從來都是“随便吧”“你等不到了”“費盡心思裝什麼巧合有意思麼”,甚至于更過分的“那我做錯什麼事了嗎要這樣惡心我”和“你哥怎麼會有你這種妹妹”……
沒放心上歸沒放心上,不代表不記得。萬百這樣的人,對喜歡的人以外是這樣的态度,好像也合理。
——可萬百剛剛說什麼?“不難看”?難道這個造型真的在不經意間多出了幾分美感,萬百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男生緊跟着一句:“之前,是我太過分了。”
陸蠍:“……”
她立刻從随身的儲物空間中抽出長鞭、厲聲喝道:“說!你到底是誰!!”
萬百:“……”
納吉爾法餐廳的侍者原本在角落處垂首等待指令,眼見這一幕,兩人立刻飛身上前,魔力蓄勢待發。餐廳本層也緊急進入應對狀态,防護罩分别籠罩在陸蠍和萬百身側,整層建築也陷入了巨大的結界之中。
兩位侍者均是低級魔法師的實力,但沒有校方允許是不能在校園内使用魔法攻擊學生的。一人立刻聯系了保衛處,另一人飛快道:“陸同學,是否需要幫助?”
萬百感覺眼前的一切都荒謬極了。他無語:“還能是誰?你瘋了不成,誰能把變形術用成這樣?誰能用變形術走在魔法大道上!”
陸蠍想了想也有道理,可萬百的變化實在太大,幾乎讓人發毛,也不能怪她反應大吧?
陸蠍讪讪沖侍者示意無事發生,一切又恢複如常。
縱使萬百最近心情低落,鬧了這麼一通,也覺得沒那麼郁悶了:“安保陣仗倒是不小……好在,這地方每層隻接待一桌。”
“我就是因為這個才特意定的這裡見面。”陸蠍沒什麼好氣,“要是真去了你說的那個匿名酒吧,那麼多人圍觀路過,現在這會兒,我們兩個的八卦已經被放到頭條去了!”
“不會,我們的八卦還排不上号。”萬百十分認真,“今天的頭條是海水和黑夕朗在咖啡廳幽會。”
陸蠍:“……”
好好好,是我沒那麼大咖位是吧!
陸蠍在腦海中搜索了一圈,發現根本不認識頭條提到的這人:“黑夕朗是誰?”
“好像是個二年級?我不認識他。”
“二年級的哦……那海水怎麼就跟他幽會了?他們是朋友?”
“——海水也不認識他。”萬百索性亮出芝士報的屏幕,指着那魔法成像的角落細節,認真分析,“他們根本沒坐在一桌,這張合影是特殊角度拍出來的。就是從這個地方,這樣,從高往低……”
陸蠍:“……”
眼見這粉絲維護正主的樣子,她一下子就覺得萬百沒那麼有性張力了。
她突然想到:“不過,你怎麼突然叫海水名字了?之前不是喊她女神嗎?”
“……這就是我今天找你的原因。”
萬百坐得筆直,眼神嚴肅。他似乎許久不曾說話,長段的輸出顯得沒什麼邏輯:“你是我這個學校除了海水以外唯二認識的女生,有關海水的事,我想聽聽看你的建議——如果你願意幫我的話。不願意就算了,畢竟我對你态度很差,正常。說實話,我甯願你讨厭我,我現在一想到你還喜歡着我,就控制不住地惡心。”
陸蠍:“……”
好長一段莫名其妙、既客氣又難聽的話,她得一句句地消化下。不過,陸蠍對萬百的惡劣态度已經習慣。她先是好奇了下:“唯二認識的話,另一個女生是誰?”
萬百飛快對答:“龐與芬。”
陸蠍一下子就明白萬百找自己的原因了。龐同學雖然不是單身、跟男朋友感情也很好,但因為愛情過分順利、性格大條,很難成為一個優秀的情感問題解答者。
她歎了口氣,想起萬百最後說的話,立刻大聲澄清:“——我可沒有喜歡你哦!是,我承認之前對你是有好感、我也直言不諱,但自從寒假的時候開始,我就不喜歡了。是真的!你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啊……講話那麼難聽,又沒禮貌,誰喜歡你才是瞎了眼!”
陸蠍慣常話不多,情緒也不會如此激動,隻是在喜歡的人面前,總有些刻意與反常。
“……我知道。”
話罵到自己臉上,即便是萬百也難免尴尬了幾分:“我對你的道歉,不是出于對斷臂的憐憫和補償,而是真覺得我的行為有問題。我……很難接受别人的喜歡,一旦對方喜歡我,我就會控制不住反感。生理性的那種。”
這倒是陸蠍完全沒想到的,她愣住了:“怪不得……你雖然很高冷,但好像隻對我特别過分。”
萬百:“……你說得我更不是人了。”
陸蠍被這話逗笑了:“明明是事實好吧!”
她正色道:“實話講,我們也算不上朋友,我沒義務傾聽你的……‘少男心事’。”
萬百汗毛直立:“别這麼形容,求你了。”
“……不過,我最近确實蠻無聊的。醫生讓我近期不要再訓練,我沒什麼事做。”陸蠍托着下巴,饒有興味,“我可以聽聽看,前提是——等我傷好了,你要陪我對打。”
實戰訓練對萬百而言從來不是什麼難事,他一口應承下來:“可以。”
陸蠍做了個“請” 的手勢,萬百便開始講述:“從寒假海水蘇醒,一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跟她見過面、說過話。”
陸蠍:“……”
怎麼,你這樣子很驕傲嗎?
陸蠍隻知道海水在一場突襲中受傷昏迷了,具體發生了什麼事不太清楚。她抽動了下嘴角:“所以呢?你生海水的氣了?不打算跟人家來往了?”
萬百很奇怪她的回答:“怎麼可能?”
陸蠍才奇怪呢:“……不是,你都不理人家了,還不是要絕交?”
“……我隻是沒想好怎麼面對。”萬百神情認真,“在沒想清楚之前,我不想給女神——海水,留下壞印象。”
陸蠍:“……”
那你直接不理人家,難道是會讓人家對你刮目相看啦?!海水沒把你删了不錯了!
她以前也能看出來萬百是個怪人,但沒想到能怪到這種程度,不由扶額:“……總之你先往下說吧。你什麼事情沒想清楚?”
“我把海水當成女神來看待,因為她長成了女神的樣子,趨近于完美。她做了什麼,女神就應該做什麼。”
陸蠍這回真有點驚訝了:“原來你是因為長相!我還以為你們有什麼奇妙的情緣,才這樣子相處的……”
她不是說海水長得不像女神啦!但是怎麼說呢,感覺還是有很多人會比海水長得更像世俗意義上的女神一些……
萬百已經習慣了人們對自己審美的質疑,他懶得跟這些審醜的人廢話,直接忽略了她的感慨:“我是信徒,所以,我不會與女神産生什麼‘人與人之間’的聯結。”
陸蠍是長相妩媚漂亮的武夫。她眨眨眼睛,認真道:“聽不懂。”
萬百:“……”
看來,他以後還是得拓展些文绉绉的人脈。他認識的女生不是龐與芬就是陸蠍,還沒他自己心思細呢。從這兩個人中挑一個來溝通,真是艱難的選擇。
他深吸口氣:“意思就是,我是女神的同學、隊友,這都是事實;但除此之外,我不是她的任何人。我把她當女神,但不想讓她跟我産生任何關系,我隻要一直追随她,就夠了。”
陸蠍就算覺得自己比龐與芬通人性一點,也尚且有自知之明,不會覺得自己真能做别人的心靈導師。她努力理解着萬百的話,随即有些震驚,甚至有種隐晦的愉悅:“……你是說,你對海水,不是‘喜歡’?!”
萬百的表情立刻變得複雜:“在她還是‘女神’的時候,不是喜歡。”
陸蠍一怔:“啊……這樣。”
“這個假期,我除了執行黨内的任務,其他時間都用來思考這些問題,做了總結。”
萬百沒有學習習慣,他沒上過學、也沒人教導過。但他是個惡劣環境中存活下來了的聰明人,自有一套自己的生存法則,也在處理黨内各種事務的過程中學會了質樸的思辨。
男生道:“我把海水當做女神的時候,會用女神的‘标準’去想她。雖然,她做什麼,女神就應該做什麼,但難免有時候跟我的期待沖突。”
聽到這兒,陸蠍皺起眉頭,對他的話很不滿:“不要亂給别人加期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