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好了，海水這回都沒怎麼用力氣，池野就自然而然地松開了手，看向枭城的目光意味深長：“……枭族長。”

枭城先是客氣地與身後搬運行李的校工緻謝，而後才轉過身來，淡淡回道：“我已不再是兀鹫族的族長，現在也在學院就職，叫我枭城就好。”

池野笑起來：“是了，經和達城一役，放着好好的一族之長不做，偏偏要來人類的聯邦城——進來阿斯特裡德做老師，枭老師作為獸族，還真是心懷大陸共榮的大義啊。”

枭城卻微微一笑，搖搖頭：“沒什麼大義，隻是為了小諾。我是為保護海水而來。”

男人慣常不怎麼笑，此刻做出這個表情，雖然生疏，卻别有一番成熟的魅力，看得池野更加惱火。他本想高聲厲喝一句“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來保護她”，可想了想他們在和達城經曆的一切、海水曾經曆過的那些危險，意識到自己也沒保護好她，驟然失語。

海水雖然不算敏感的人，但這種情況下，也足夠能品出來，氣氛有點怪怪的。畢竟老王八蛋很愛胡亂吃醋，小醋怡情大醋傷身，她可不想讓淳樸的老鷹大叔承受無妄之災。

于是，她趕緊趁着這個節骨眼打着圓場：“啊哈哈哈，不對勁不對勁，這個氣氛怎麼劍拔弩張的？枭老師，你也住在這一幢是吧？說起來都是緣分！”

池野的表情寫着兩個字，“孽緣”。

枭城仔細看了下葉脈裡的說明：“……從地形圖來看，甚至，我住在你隔壁那間。”

池野：“……”

他要鬧了！須來病是真的有病吧？還是說這個是汪滋泓排的位置——學工辦的人怎麼想的？他要立刻舉報學校裡有兀鹫，讓聯邦軍派人把他抓走！

池野本來想帶海水回宿舍，一邊訓練一邊膩歪一陣子，現在可好，眼見枭城往公寓裡面搬東西，他怒火中燒，冷哼一聲，又一個跨步上了魔動車，腳踩油門、輸入洶湧的魔力，車體猛烈啟動，霎時如閃電驚雷般消失在了枭城視野中。

枭城：“……”

你帶着她是能跑到哪裡去！

想想自己敏銳的感官、不管海水去到哪裡他都能大概知曉，枭城也安下心來，有條不紊地繼續指揮校工。

後座，海水驚歎于池野使不完的牛勁：“……又不上樓啦？你這是又要去哪兒呀？我橘子還沒吃呢，拿着走也行呀！”

池野悶悶地：“去哪兒都行，别跟他待在一起。”

海水無奈：“老王八蛋，你多大的人了？老鷹大叔多大的人——呃，多大的獸了？你跟他較什麼勁呢！人家都沒搭理你！”

一天天的就知道吃醋，她到底有什麼魅力又招惹誰了？搞得這人草木皆兵的。

不能回公寓，兩人隻能盡量找其他私密些的地方，無奈隻好去訓練場找了個模拟器。池野靜下心來，認真指導着海水的魔力運用。

當然，池野即便是教師，但在非上課時間，也沒有如之前上課時一樣百分百的操控模拟器權限，因此，此時的戰争模拟器仍然處于系統的監視中，海水自然不能光明正大地運用雙系魔力，隻是修習着光系的部分。

一個暗系魔力的老師，教授着一個光系魔力的學生，這場景怎麼想怎麼奇怪。好在池野教她的都是通用的技巧，即使有心人來複核也不會存疑。

好端端的約會——還是男人上趕着讨來求來的約會，結果變成了加訓，海水說沒有怨氣肯定是假的，大冬天硬是累得氣喘籲籲、精神萎靡。但總歸都是為了加強自己的自保能力，不是壞事，池野又不是害她，所以也咬牙堅持着。

先前，随着真心之蝶對意識海的修複和養護，她的魔力已經開始以驚人的速度恢複。而此刻，通過模拟系統的評估，她的魔力儲備水平可以通過數據來精準呈現。

——基本已經抵達高級魔法學徒的水準。

上學期，方程老師對小胖子的評價便是如此。而經曆了短短一個月，海水就已經從班裡墊底的魔力儲備躍升到如此水平，即便是見慣天縱奇才的池野也不得不驚歎。

海水對此倒是沒什麼反應：“正常發揮吧。而且我的運用基礎會比同齡人好一些，畢竟我小時候學習專注，當時吃了不少苦頭呢！這也是我應得的！”

池野對她的天賦有心理準備，但比起上學期表現躍升不止一個度的運用方法着實是意料之外。他意味深長：“……在此之前，你還藏拙不少。”

海水眼神躲閃，不好意思起來：“當時以為你人面獸心嘛，我行走大陸，凡事都得留一手……那麼容易就讓人看出我很會運用，結果魔力就那麼一丁點，别人肯定會好奇呀？我不想别人好奇我的事情，好麻煩。”

“那之前的年級評級賽，你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沒參加？”

“那倒不是。”海水很誠實，“那個是純懶。”

池野：“……”

“而且，我怕被打……我的魔力那麼少！随随便便什麼人都能吊打我一通，我又不可能當着那麼多人的面用‘那種’魔力，我才不去。”

海水歎了口氣：“我們小廢物在阿斯特裡德生存可是很難的！要被方程老師陰陽，被小胖子嘲諷，被芝士報搬弄口舌，一聲都不能吭。”

“你不是廢物。”

男人突然說。

海水一愣：“……啊呀，還是有點廢物的吧！是客觀事實，我随便說說……”

“──之前魔力很少的時候不是，糊弄着瞞天過海的時候也不是。甚至，就算沒有以前那樣精彩的過往，隻是上學期我認識你的時候那樣子，也不是。”

池野突如其來的正色令海水有些怔忡。在模拟器的監視下，男人沒法做出過分親昵的動作，隻是伸手拍了拍女孩的肩，眼神中滿是肯定與濃郁的依戀：“從你溫暖着别人、也自在地做自己的時候，你就在閃閃發光了。”

海水雖然被須來病以英雄之名稱贊、也被救治起來的傷員們感激簇擁，可從小到大，得到的真實肯定其實并不多。

父母自然不必提，中學時期老師的誇獎僅僅止步于成績，同學們除了兆星大多對她敬而遠之。海燈的溫柔隻緊密圍繞在海時與家族榮譽周圍，海夏後來雖然對她不錯，但更多的是保護和關心，并不是誇贊……這些光環都是海水違背本心去做的事得來的，并不是她的真心。

真正的她，雖然自認為稱得上善良，但不夠努力、也不勤勞，沒什麼大志向，偷奸耍滑懶趴趴的，總是讓人無語。生活簡單、也很無聊，總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敏感而幼稚。

海水總覺得，自己除了有些異于常人的天賦以外，真的是個再普通不過的女生。長相一般，身材一般，性格一般，什麼都一般。

可面前這個人說，那樣能力低、不上進、不着調的自己，也很好，也還不賴。她可以不是救世主，不是乖妹妹，不必榮耀門楣、被任何光鮮亮麗所包裝……

池野的嗓音低沉，語氣卻堅定：“我眼中的種種，一直都是你本來的樣子。”

海水突然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輕盈，心髒好像破出胸腔之外，幻化出無數個過去的自己。

她們或優秀、或晦暗、或佯裝溫順、或張牙舞爪、或虛僞賢淑、或真實平淡……此刻，都直直望向地面上站立的青年，臉上露出細微不同的神色，大抵都是釋然。

她固然不是依靠外界評價才能屹立不倒的空殼，可也會無比珍惜來自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本真的贊許。

不因她埋藏着的天賦，不因她被發現的正義，不因外在，不因愧疚，不因虛榮，不因競争，隻是因為她而已。

他看見了各種各樣她，那麼，從今往後在困境中支撐着她的，就不會隻有水中孤單的倒影。

終于，海水跟着男人溫柔的眉眼一起笑起來：“我知道了。我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了，我相信你。”

少女眼兒彎彎，直視着戀人的雙眸，平凡的五官上閃爍着笃定的神采：“池野，我最最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