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說人心情一好吃飯都香,連帶着傷勢也好得快。這大半個月來,蕭淩恒寸步不離地守着,煎藥喂飯、擦身換藥,親力親為盡心盡力的伺候着,任久言的氣色眼見着一天天好轉,現在已經能偶爾下床走動了,嗓子也好得差不多,日常說幾句話不成問題。
唯獨那雙手,終究是落下了殘疾,指節扭曲變形,疤痕猙獰,再不複從前修長如玉的模樣。
蕭淩恒怕他看了難受,特意尋來副柔軟的羊皮手套,“天涼,”他邊說邊給任久言戴上,“戴着暖和。”
話是這麼說,眼睛卻不敢看對方的表情。
自打任久言能下地走動,蕭淩恒就把在厚雪下埋了一冬的院子拾掇得煥然一新。
前院的半圓形池塘被他擦得锃亮,池水映着天光,能照見人影。滿園的結香養得甚壯,一叢叢嫩黃的花苞格外精神。
中庭的石闆小路的縫隙裡連棵雜草都沒有,角落裡那棵老松樹底下鋪了層白石籽,拱門兩側的山茶花抽了新芽,小亭子裡面總是擺放着水果糕點什麼的,每個小石凳子上都墊了厚厚的棉墊子。
後院更是規整,每棵綠植都修剪的圓圓胖胖的,像排排站的小胖娃娃一樣,圓潤可愛。
任久言躺了這小一個月,雖說後來日日擦身子,可到底比不上沐浴來得舒服。他其實想沐浴想了很久了,也跟蕭淩恒提過不止一回,但這個人不知何時變得如此聽話,聽大夫的話,謹遵醫囑,比聖旨都好用,說什麼傷口不能碰水,硬是沒松過口。
“再忍忍,”蕭淩恒每次都是這句話,邊說着邊擰幹熱毛巾,“等痂都落幹淨了再說。”
手上動作倒是輕柔,可态度堅決得跟塊石頭似的。任久言沒轍,隻能繼續熬着,身上都快悶出黴味來了。
這天晌午,任久言實在忍不住了。他靠在窗邊曬太陽,暖烘烘的光線一照,總覺得身上哪哪兒都刺撓。
蕭淩恒正蹲在院子裡修剪那叢矮腳松。
“淩恒。”任久言喊了一聲,聲音還有點啞。
蕭淩恒立刻扔了剪子跑進來,手上還沾着泥:“怎麼了?哪兒不舒服?”
任久言耳根發紅,“我……我想……”
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改口道:“身上黏得難受。”
蕭淩恒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這些天任久言提了不止一回。可大夫交代過,傷口結痂前不能沾水。他為難地搓了搓手:“再忍兩天?等——”
“大夫說結痂的地方可以沾水了。”任久言眨巴着大眼睛打斷他,“昨天換藥時候說的,我聽見了。”
“可……”蕭淩恒還是不太情願他碰水。
“你答應過的。”任久言的眼睛直直望着蕭淩恒,“我發燒那天,你說等我好了什麼都依我。”
蕭淩恒頓時語塞,他确實說過這話,那會兒任久言燒得說胡話,他急得在床邊賭咒發誓什麼都答應。現在被翻舊賬,隻能硬着頭皮點頭。
“那……那你等着…我去準備……”
淨房裡蒸騰的熱氣将銅鏡蒙上一層白霧,蕭淩恒仔細試過水溫備好了一切後将任久言扶了過來,他剛動手欲要解開對方衣帶的時候,任久言稍稍一抖,
“我……我自己洗就好……”
“你自己洗?”蕭淩恒挑眉,“你自己怎麼洗?”
任久言别過臉去,耳根慢慢紅起來。
“我...我慢慢洗...”他盯着自己的鞋尖,聲音越來越小,“總歸能洗幹淨...”
他羞惱的模樣實在可愛,惹得蕭淩恒心頭又軟又癢的,忍不住逗他:“昏迷時你的身子我早就看了個遍,現在害羞是不是晚了點?”
他故意湊近:“況且,我每日不都——”
話沒說完就被任久言用手背抵開。換藥擦身是一回事,沐浴是另一回事。雖說早被看光了,可如今要赤誠相對,光是想想就讓他任久言喉頭發緊。
“那不一樣的……”他羞得脖頸都泛了粉,那些未愈的疤反倒更明顯了,“你…你出去,我自己來。”
蕭淩恒拗不過他,隻好把浴桶熱水備齊,臨走前再三叮囑:“有事就喊我,我就在門外守着。”
淨房裡水汽氤氲,任久言慢吞吞地解衣帶,中衣褪到肩頭時,銅鏡裡映出滿身猙獰的疤,他别開眼,摸索着踏進浴桶。
熱水漫過腰腹的瞬間,他舒服得仰頭歎了口氣。
正當他試圖擰幹毛巾時,不靈活的手指沒抓住木架,突然“哐當”一聲,銅盆直接砸進了水裡。
“久言?!”
門被猛地撞開,蕭淩恒沖進來時,正看見任久言慌慌張張往水裡縮,水花濺了一地,濕發貼在他蒼白的臉上,水珠順着鎖骨往下滑。
“出去…”任久言把身子沉得更低,聲音發顫,“我沒事…”
蕭淩恒以前是幹嘛的?那是專業耍流氓的,臭名昭著的風流浪子,最會拿捏這種場面。
“偏不。”他三兩步跨到浴桶邊,“我今兒非要伺候任大人沐浴不可。”
任久言慌得在水裡直轉圈,始終用後背對着他。水面被攪得晃蕩,露出肩胛骨上幾道猙獰的疤。
要不說自作孽不可活呢,叫他蕭淩恒非要耍流氓,那些縱橫交錯的傷痕被熱水泡得發紅,最深處還滲着血絲,正要調笑的他突然像被掐住了喉嚨。
他瞬間無地自容的說不出話,索性抄起浮在水面的毛巾,輕輕敷在任久言肩頭最深的疤上。
任久言僵着身子沒動,隻感覺溫熱的毛巾輕輕貼在後肩,力道柔得像羽毛拂過。
一道水痕滑過未愈的傷處,任久言疼得“嘶”了一聲,他猛地縮了下肩膀。
“疼是不是?”蕭淩恒手忙腳亂要掀開查看,“我輕點…”
眼前這片背脊上交錯着深淺不一的傷痕,有幾處還泛着粉紅。他鼻子一酸,趕緊擰幹毛巾輕輕敷上去。
“涼嗎?”他啞着嗓子問。
任久言搖搖頭,脊背繃得筆直。溫熱的水汽滲入毛孔,舒服得他差點哼出聲,又硬生生忍住。
擦到腰際時,蕭淩恒不小心碰到一道結痂的傷口,任久言猛地一顫,下意識往前躲。
“弄疼你了?”蕭淩恒慌忙縮手。
“沒……”任久言把臉埋進臂彎裡,聲音悶悶的,“就是……癢……”
蕭淩恒這才注意到他通紅的耳根,頓時也鬧了個大紅臉。兩人一個面朝牆,一個盯着地,活像兩個剛認識的毛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