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辰時,天督府左指揮司衙門内一片肅靜。蕭淩恒跟着府衛穿過回廊,剛到内司門口就看見楚世安拿着一本賬冊立于案前。
“蕭大人。”楚世安擡頭瞥見來人,上前相迎。
蕭淩恒目光掃過桌上攤開的賬冊:“有收獲?”
“真賬簿找到了。”楚世安微微點頭,“實際的稅收比上報數目多出兩成,但丁口數卻少報了三成有餘。”說完他便側身讓開。
蕭淩恒拿起桌上的賬簿快速翻看,眉頭微皺:“前日我去拜訪了季尚書,調閱了度支司的收支記錄。這位李知州的俸祿和各項收入都清清楚楚,既沒有超标,也沒有來路不明的進項。”
他将賬簿放回桌上,手指在紙頁上敲了敲:“但正是這份清楚,反倒讓人生疑,每一筆記錄都太過規整,就像是像是提前備好的。”
楚世安看他一眼,神色凝重,“度支司的記錄應該确實沒問題,我這次去潺州拿人時特意觀察過,李府上下陳設簡樸,完全符合他的官階用度,也沒有購置任何田産商鋪。”
蕭淩恒若有所思:“家眷呢?”
“夫人和孩子都不在府中。”楚世安搖頭,“按律法,在罪名未定前,我們無權追查官員家眷去向。”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疑慮。
蕭淩恒突然冷笑一聲:“倒是準備得周全,稅銀數目如此之大,他一個知州竟分文不取,要麼是全都孝敬上頭了,要麼...”
他擡眼看向楚世安,“這棄車保帥的戲碼,未免演得太急了些。”
“若真如此,他必會死咬不松口。”楚世安眉頭緊鎖,“度支司那邊可有異常?”
“度支司主事栾大人倒是恪盡職守,潺州官員每一筆賬記得可謂是清清楚楚,”蕭淩恒說,“把人妻兒攥在手裡,既是承諾的誠意,也是威脅的把柄。這說明他們内部并非鐵闆一塊,如果我是他,我甯願将家人送出關。”
他忽然俯身撐在案幾上:“楚兄不妨猜猜,這位李大人的家眷,現在被'安置'在誰的地盤上?”
“這得查,”楚世安沉聲道,“就像你說的,人或許藏在境内某個州縣,也可能已經送出關了。”
“那就查,”蕭淩恒聳聳肩,擡步欲走,“既然現在人不好找,那就從李府近期的馬車往來查起。”
他腳步一頓,補充道,“特别是最近半月,那些出城的車馬記錄,要查清楚每輛車的去向、所載人員和貨物。”
“今天不審了?”楚世安拉住蕭淩恒的手臂。
“審也是白費功夫。”蕭淩恒搖頭,“現在手上沒籌碼,他肯定會把所有罪責都攬在自己身上,說是為了政績升遷。”
他拍了拍楚世安的肩膀,指尖微用力,“等找到他妻小的下落,咱們才有談判的底氣。”
他眨了眨眼,“查人這事兒還是天督府最拿手,那就有勞楚大人了。”
楚世安微微蹙眉,緩緩松開拉着他的手。*
蕭淩恒看着楚世安神情凝重的樣子,突然嗤笑一聲,“楚兄不必如此如臨大敵,或許我們根本不用審這位李大人。”他做了個不以為然的神情。
楚世安不解其意,擡眸看他。
“既然要查他妻小的下落,那說不定就能直接釣出他後面這條魚,”蕭淩恒挑挑眉,說,“不然就從府宅開始查,喬家商号遍布大褚,可以讓喬煙辰托他姐姐,以‘收購閑置田宅’為由,重賄各州牙行,但凡近半年内有‘隐秘過戶’‘買家要求永不登記’的房契交易,立刻報信,藏人嘛,總要有個穩妥的落腳處。”
“可若背後之人用他人名義購置,或直接強占空宅呢?”楚世安蹙眉。
“那就輪到浮生閣出手了。”蕭淩恒嘴角微揚,“在黑水裡叉魚這事兒花千歲最會了,養人總要開銷,米面糧油、藥材布匹,這些采買總會留下痕迹。”
他豎起一根手指,“隻要發現某處此前一直空閑的宅子突然多了不尋常的用度,立刻就能鎖定位置。”
楚世安沉思片刻:“可即便找到人,天督府也沒有由頭直接抓,沒有确鑿罪名,我們連搜查令都拿不到。”
蕭淩恒搖搖頭:“這還不到楚大人動手的時候,辭家在文壇一言九鼎,托辭霁川安排文人寫篇故事,暗指‘某官藏罪臣遺孤于深宅’,再讓他家的門生明裡暗裡的傳揚,順便讓說書人在各地茶樓傳講,内容中有意無意的描繪出浮生閣查出的府邸特征。”
楚世安看他一眼:“你想用輿論施壓?逼他們自亂陣腳?若是對方急着轉移人...”
“正好順藤摸瓜,”蕭淩恒接過話頭,嘴角微揚,“如此一來天督府就能直接揪出幕後主使。但他若按兵不動……”
他意味深長的看了眼楚世安:“那就勞煩楚大人帶着精銳,扮作江湖馬賊夜襲那處宅院,以劫财為名,把人帶走,現場布置成黑吃黑的模樣。”
楚世安微微颔首,“如此一來,既護住人證,又不暴露咱們身份。”
“喬家出錢、浮生閣出力、辭家造勢,至于楚大人,隻需靜待收網良機就好。”蕭淩恒整了整袖口,大步流星地往外走,“有消息了去山莊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