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亥時,山莊門前的燈籠被風吹得左右搖晃。任久言在廊下來回踱步,左等右等也沒見蕭淩恒回來,他時不時望向大門外,小厮來勸了幾回,他卻怎麼也不肯回屋。
不知是第幾次看向門外,官道盡頭依舊漆黑一片,連個火把的光亮都沒有,任久言的心裡越發不踏實,正常情況下,蕭淩恒早該回來了。
“不對...”任久言低聲喃喃自語。
須臾,韓遠兮端着藥碗從廂房出來,見狀微微皺眉道:“任大人,您身體剛好些,不能受寒的,還是進屋裡等吧。”
“他不該這麼晚還不回來,”任久言轉身,臉上滿是焦灼,“我還是去官道上迎一迎吧。”
“任大人若實在不放心,那我去迎将軍吧,”韓遠兮溫聲勸道,“若是讓将軍知道您半夜還出門,我們怕是要被将軍吊起來打。”
任久言蹙眉,思忖片刻後點頭開口道:“也好,那你一定要注意——”
話未說完,院門突然被撞開,二人猛然回頭,隻見年逍滿身是血地闖進來,肩上扛着個血人。
“這是——!”韓遠兮的藥碗砸在地上,褐色的藥汁濺了一地,“将軍!将軍這是怎麼了?怎麼傷成這個樣子!”
任久言呼吸一滞,整個人猛地僵在原地,瞳孔驟然緊縮。
隻見蕭淩恒垂落的手臂上全被暗紅浸透,指尖還在往下滴血。
“官道遇襲!”年逍啞着嗓子吼道,“快救人!”
任久言的餘光中看見身後的韓遠兮利劍般地沖上前去,被撞了一個踉跄,他看着年逍的嘴在動,似乎在說什麼,但他卻聽不見似的,耳邊隻剩下嗡嗡的雜音。
他機械地一步一個深坑般的走過去,擡起手想去碰蕭淩恒垂落的手腕,又在半空停住。張了張嘴,卻沒能發出聲音,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那些猙獰的傷口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血肉模糊間甚至能看到白骨。
“廂房......”須臾,任久言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快……”
他看着蕭淩恒這渾身的血,喉頭猛地發緊。
“快!”韓遠兮高喊道,“來人!将軍受傷了!”
話音落地,山莊頓時亂作一團,小厮們跌跌撞撞地來回奔跑。
年逍扛着人徑直往廂房沖,血順着蕭淩恒垂落的手臂一路滴在青石闆上。
幾個小厮吓得愣在原地,被年逍一聲暴喝驚醒:“愣着等死嗎?!打熱水去!”
任久言魂魄像是還沒回來似的,但腳步卻死死跟在後面,眼睛盯着蕭淩恒慘白的臉。
“棉布!多拿些來!”年逍一腳踹開廂房門,木門撞在牆上發出巨響。
有個小厮抱着銅盆慌慌張張跑來,被門檻絆了個趔趄,熱水灑了一地。
廂房裡,年逍把人平放在榻上時,蕭淩恒忽然嗆出一口血,他直接撕開男人的衣襟,衆人倒吸一口涼氣。
左肩的貫穿傷還在汩汩冒血,腰側的刀口翻着皮肉,最緻命的是大腿那道傷,割斷了血脈,榻上已經積了一灘暗紅。
任久言擠到榻前,扯下自己的外袍墊在蕭淩恒肩膀下,布料瞬間被血浸透,他的手不可控的顫抖了起來。
“燒酒!針線!”年逍頭也不擡地伸手,韓遠兮立刻遞上藥箱。
“按住他!”年逍主持着大局,指揮衆人。
韓遠兮撲上來壓住蕭淩恒的雙腿,任久言也上前搭把手,他剛按住右臂,就被蕭淩恒無意識的一拳砸中下巴。
年逍咬緊牙關,右手持針,左手固定住翻開的皮肉。針尖刺入傷口的瞬間,蕭淩恒渾身猛地一顫,無意識地掙紮起來。
“再按緊些!”年逍額頭沁出冷汗,針線在血肉間穿梭的聲音清晰可聞。蕭淩恒左肩的貫穿傷太深,每縫一針都帶出更多鮮血,很快浸透了墊在下面的棉布。
韓遠兮整個人壓在蕭淩恒腿上,還是被踢開好幾次。年逍索性跨坐在蕭淩恒腰間,雙手死死按住他的肩膀,加快手上的動作,針腳又密又急,多耽擱一刻,蕭淩恒就多一分危險。
縫到最後一針時,蕭淩恒突然開始抽搐,喉間發出“嗬嗬”的聲響。年逍怕他咬斷舌頭,直接掰開他的嘴塞進一根軟木。鮮血混着唾液從嘴角溢出,滴在任久言手背上,燙得他心頭一顫。
蕭淩恒在昏迷中劇烈抽搐,年逍整個人壓住他的上半身,還是被掙開兩次。任久言不得不用膝蓋抵住他受傷的大腿,血立刻浸透了衣衫。
“參湯!”年逍啞着嗓子喊道。
小厮連忙端來湯藥,可蕭淩恒牙關緊咬,怎麼也灌不進去。
年逍面對這個情況面露難色,他也瞬間束手無策。
任久言見狀,直接接過碗,含了一口,俯身捏住蕭淩恒的鼻子,趁他本能張嘴的瞬間将藥渡了進去。
苦澀的湯藥混着血腥味在唇齒間蔓延,他卻顧不得擦拭嘴角,又給自己灌了第二口,直到确認蕭淩恒喉結滾動咽下了藥,才稍稍松口氣。
“失血太多...”韓遠兮搭在蕭淩恒手腕上的指尖在發抖,“脈象快摸不到了!”
燭火下,任久言額頭的冷汗滴在蕭淩恒胸膛上,他看着那人的呼吸越來越弱,身體裡像是有火團灼燒一般,不停的出着汗。
“别慌,”年逍的聲音穩得如同定海神針一般,“去拿些燒酒和銀夾來。”
話音落地,整個山莊内的所有人像台精密的器械般運轉着。
年逍用燒酒沖洗傷口時,任久言盯着翻卷的皮肉,發現傷口的切面異常平整,是軍制橫刀的痕迹。
任久言親自包紮大腿時,歪斜的手指意外成了優勢,能精準卡進傷口深處。他摸到斷裂的筋脈,立刻用銀夾止血。
當蕭淩恒突然吐血時,年逍掰開下颌查看,發現舌根有咬傷的痕迹,這是劇痛導緻的痙攣。
“再拿些烈酒來。”年逍突然伸手。
少頃,韓遠兮遞上酒壇,年逍給蕭淩恒的嘴灌了兩口。昏迷中的人被嗆得咳嗽,卻因此恢複了自主呼吸。
又折騰了半晌,蕭淩恒的脈搏終于穩定。
任久言癱坐在榻邊的腳踏上,才發現自己的中衣已經被冷汗浸透。他試着彎曲右手,斷指處的舊傷因過度用力而撕裂,正隐隐作痛。
“五名殺手,”年逍突然開口,“看這傷口,手法像南衙出來的。”
任久言盯着蕭淩恒慘白的臉,隻見那人的睫毛突然顫了顫,卻隻聽到一句模糊的呓語:
“…久言…快走……”
任久言深呼一口氣,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看來...左金吾衛是不得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