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體外檢測心率的裝置。”雖然沒有必要,日野雅史還是額外解釋了一句,“其他傳感雖然也可以,但總歸不太精确,我也不太放心。”
他在小圓片旁比劃着,有些慌張地說道。
“這個對身體不會有傷害的,你以後可以解下來,但現在不行。”
說得好像自己能夠解下來一樣,諸伏景光想,他厭惡日野雅史這副好像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态度,好像他這段時間看到的那些死去的人隻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情。
“好了,這個U盤裡有着我掌握的一部分資料。”日野雅史歪了歪頭,“我可以保證,你能在這所研究所裡得到的信息不會比這枚U盤裡的多。”
“不用懷疑我說的話,我就是這裡的最高負責人。”
“日野,你……”
“别說話!”日野雅史制止住對方的發言,不願被對方打斷,繼續輸出那些在心中編排好了的話語,連珠炮地發射大量信息。
他在做什麼?也許很快就會後悔吧。
不,不如說現在就已經後悔了,一想到這麼做的後果,就從脊椎骨升起一股涼意,連帶着泛起一小層雞皮疙瘩。
但他不得不做,為了不再看到友人離去,為了不再無能為力地待在原地被抛下。
但他不得不做,為了支付自己得到的代價,為了斬斷這些讓他無能為力的感情。
日野雅史給他拉上衣服,一顆一顆地扣上扣子,動作細緻地完成這一部分動作。
諸伏景光是個可怕的人。日野雅史想,這種觀點并不是突然出現,而是當初在警校時就留下的印象和判斷。
他對外守一的恐懼和仇恨不是作假,但他還能放過自己的仇人,把對方交予法律判決,甚至是救他一命。
這樣的人最适合卧底了不是嗎?如果自己是公安上面那群蠢貨,理所當然地會選擇這樣的人過來,有足夠卓越的能力,還有足夠卓越的心性,當然,也不會缺乏為人獻身的勇氣和意志。
他越是重法律,就越是輕自己,個人的愛恨在國家機器的運轉前不值一提。
“你這樣的人,就算我求你……”
就算我試圖用四年前的微薄情誼去裹挾你,就算你真的有了逃出生天的機會,在涉及到所謂大義的時候,還是會選擇舍棄自己的性命,去為那些正論而赴湯蹈火吧。
“……你也不會聽的吧。”
那我就用你的大義來逼迫你,逼迫你活下去。
我要你活下來,其他人怎麼樣統統與我無關,我要你活下來。我不接受除此以外的任何結局,諸伏景光。
日野雅史握住對方身上柔軟的衣料,力氣之大以至于在諸伏景光衣服的門襟處留下漩渦狀的皺痕。
“聽着,諸伏,這個U盤裡的内容不可拷貝,不可發送,你可以在任何安全的設備中确認裡面的内容,但是除了通過這個U盤,你無法通過任何方式,以任何設備傳輸這些内容。”
“這些機制在你戴上這個裝置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生效,隻要這個裝置一檢測到你的心率停止,U盤裡的内容就會自動銷毀。”
“……不信嗎?你也可以試試看。”
他的手指隔着衣服在小圓片旁劃了一圈,勾勒出檢測裝置的輪廓,感受到指下的心跳聲,眼神中有些哀戚,沉入黑得如墨般的池水中。
當初讓他得到這個工作也隻是個小圓片而已,現在讓他親手放棄這份工作的,也隻是這個小圓片而已。
十一年争奪謀劃培養過來的東西,想要摧毀也簡單得很,隻要這麼幾句話,再坐視不管幾天,自有無形的大火将這一切燒灼殆盡,直至毀滅。
“别用那種眼神看我,我不會到你那邊去的。我隻要你活下來,諸伏,這是我給你的賣命錢。你要是死在路上,我做鬼都會去找你的。”
他喘了幾口氣,咬着一口牙,強撐着繼續把話說下去。
“檔案室裡有研究所完整的平面圖。研究所裡有進入權限的人不多,但也不少,你面前這個就是其中之一。”
“我不會總待在這裡,兩天之後我就會離開……”日野雅史狼狽地躲過了諸伏景光的視線,不去猜想其中的意味,也不願暴露自己眼中的脆弱,“……随便你做什麼吧。”
這種把所有選擇丢給其他人的做法看起來極不合理,簡直就是把槍放在對方手裡頂住自己的額頭,要求對方開槍射殺自己一樣。
可日野雅史清楚對方不會那麼做,哪怕他心裡未必不希望對方那麼做。
正因為他是諸伏景光,所以日野雅史可以猜到他的想法,他的行動。
能說的差不多都說了,日野雅史在心中過了一遍,大緻确認了自己沒有遺漏,準備這場談話就進行到這裡,轉身離開。
和一直保持沉默的諸伏景光待在同一空間讓他感到呼吸不順,這個寬敞的實驗室也漸漸逼仄起來,讓談話的氣氛變得更加壓抑了。
“我不是很建議你回到公安……你可能不信,但我可沒有揭發你們的身份,警方高層有其他的内鬼。”
走了幾步,日野雅史突然停下來,匆匆補了這一句。
他大概也知道這種話由他說很像在挑撥離間,所以他說完就沉默了。
諸伏景光很清楚這個“你們”的包括範圍隻限定于他和zero,他聽得出來也感受得到。公安其實早先就提出了警方内部有内鬼的可能,在他們之後潛進來的後輩大抵在沒混到代号前就被檢舉,他們無辜的性命和溫熱的鮮血就這樣填作一道天梯,成為了某個人手裡向上爬的“功績”。
現在看來,眼前人就是這某個人之一。
他内心一片冰冷,覺得這種“雙标”行為真是該死的嘲諷。他的确感受到了對方的真心,但用同僚和無辜群衆的鮮血襯托出的真心是那麼冷,當然不足以溫暖他的心。
“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我無話可說了。”日野雅史輕輕搖了搖頭,不明白對方到底聽沒聽進去自己的建議,但是他選擇言盡于此。
“我不會再管你們了。”他果斷地說出了這句話。
絕對不會……絕對不會再管下去了。
不管是無視他們違規行為,還是停止自己多管閑事的關注,現在看來都是有必要的行為。而且之後,他大概也沒有能力幫他們繼續擺平這些爛攤子了。
他決定放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