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伏景光還算得上收獲頗豐。

這些天來他一直穿着那身實驗體特供的衣服在劃給他的範圍内遊蕩，參觀了實驗室密集的研究區域和實驗體居住的居住區域，觀察了各種地方的細節。

研究組的情報在外面難得，在裡面卻不會特意防着人。除了實驗體接觸不到的機密情報，他已經零零碎碎地攢下了一些相關情報，盡可能尋找能出去的方法，在他偶爾清醒的時間裡。

諸伏景光清醒的時間不多，有時候醒來會發現身上的某處多了一道疤痕，或者哪處的皮膚微微泛紅，像被粗糙的東西刮過。

他不知道日野雅史到底對他昏睡的身體做了什麼，但他确實很少感受到不适。

當然，他不會因此覺得這是個正經實驗，幾乎每天他都能看到和他穿着同樣袍子的人被擔架擡着拖出去了，目的地大概是附近的海域。

其他實驗室的門打開的時候露出幾聲撕心裂肺的尖叫，看來也隻有他享受到了麻醉劑的待遇。

諸伏景光沉默地看着前兩天還和他擦肩而過的鄰居今天七竅流血地被擡出實驗室，很快隔壁的房間就換了新人，繼續承受着下一次實驗。

表情麻木的實驗體像流水一樣在各個房間中往來進出，人命仿佛在這裡失去了意義，變成了流水線上的工具。

撒旦來了都感覺親切得像回了家一樣。諸伏景光想。

隻要他的行動再晚一天，就會多出幾個死去的冤魂，終日不息地徘徊于此地，等着向那些肆無忌憚的研究員複仇。

他不知道日野雅史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知道日野雅史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能肯定的是，即使日野雅史作為霞多麗出場保住了他，在立場上他們依然是敵非友，沒有談攏的可能。

他隻當日野雅史是個擋在面前的boss級人物，就像他們當年一起玩過的手柄遊戲，操控着不同的人物形象，誓要把對方打趴下，讓輸家去刷碗。

現在回憶起四年前美好溫馨的記憶，再看到周圍身處地域般的環境，竟有恍若隔世之感。

所以，你又為什麼會來找我呢？

諸伏景光眼神幽深，注視着主動來找清醒狀态的他的日野雅史，打探他的來意。

日野雅史進了實驗室後，并沒有立刻搭話，沉默着在心中一遍遍審視自己的腹稿。

他本來是不打算在實驗結束前過來找諸伏景光的，悄無聲息的決裂在冰川下進行，雖然兩個人都盡量讓最後的分離更加體面，但不可否認的是這樣心知肚明的割席斷交更讓人皮下感受到陣陣隐痛。

卧底任務他不要了，雖然不知道當年到底是誰抱着什麼心思把這任務推給他，但在那個位置上待了這麼多年他也明白了。

就算他前途光明，未來的潛力值得組織投資，他現在也隻是一個沒有什麼實權的警部而已，警視廳裡的釘子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

他的工作也許對于芙蘭特那樣的人來說也許算得上助力，但相比于研究任務，這個卧底任務完全是對他的拖累，可以說是雞肋一般的存在，占用他的時間，拖慢他的進度，而回報的好處寥寥無幾。

可是天下之事十有八九不如意，研究一事也急不得，這幾天實驗體的損耗率直線上漲，就是因為又遇到了一個問題，眼下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思考推敲，他不得不花更多的實驗在試錯上，一步步用新的實驗體去試半成品的藥效，觀察結果加以改進。

即使這樣，實驗也死死卡在一個地方不得動彈，嘗試了多次都繞不開這個問題，陷入了一片僵局。想要達到原定的進度，起碼得晚上幾個月。

日野雅史急得上火，感覺再這樣熬下去臉上要悶出痘來了。

他不是給組織真情實意奉獻的打工人，讓他心急如焚的自有其他緣故。

諸伏景光真的等得起這幾個月嗎？就算日野雅史用一些對照實驗混過去，他真的能捱過這幾個月的實驗體指标，而不是像114一樣在恒溫培養箱中默默地失去體溫嗎？

日野雅史已經看到了那些自以為是的偏愛帶來的結果，他的傲慢和俯視害死了偏愛的小白鼠，自然也保不下作為人類有着一具脆弱□□的諸伏景光。

這樣下去，對方活不下來的。他當然知道諸伏景光不會坐以待斃，會做出反擊摧毀這座研究所，放出那些在他眼中無辜的人。

但身處這個牢籠多年的日野雅史更明白這件事的難度有多麼巨大，諸伏景光面對的正是他多年前面對的局面，而他自己在這樣巨大的差距下選擇了放棄。

他感到自己和命運對坐在桌子兩頭，看到被置于天平之上的諸伏景光，心髒被不上不下地吊着。

他摳摳索索地從自己的籌碼中挑出幾枚，還要比對了又比對，最後把決定好的推出去，試圖贖回諸伏景光。

一個自私的人為了救下自己的朋友，精挑細選後給出的價碼是一份花了四年精力的工作，另一個朋友的厭惡和其他兩個朋友的遠離，自以為這些東西已經足夠。

可命運嘲笑他的吝啬，丢到天平的另一邊。可天平隻下沉了一點就恢複平衡，告訴他遠遠不夠，他若想得到一個結果，就得投入更多。

日野雅史不是賭徒，相比起付出後心驚膽戰地等待莊家亮出結果，咽下籌碼全無的苦果，他更喜歡平穩安全的交易，隻要付出就會得到回報的保證。

所以他不能接受，不能接受一同操作後得到一個爛攤子，不能接受被打碎的過去和一無所有的未來。

“你想說什麼嗎？”

被打斷思緒的日野雅史擡頭與諸伏景光對視，相較于記憶中溫柔帶着無奈的視線，這樣的目光更為冰冷。

他心裡清楚，這不是犯罪組織成員蘇格蘭的目光，而是公安警察諸伏景光對着犯罪組織成員霞多麗的目光。

他無力地張了張口，之前用來掩飾心虛的輕浮話術此時卻無法脫口而出。不同于上一次談話沒法适應确認對方多年來的變化，這一次他沒說出一句話都像在舍棄什麼，每一句話都像在剜他的心。

“定位器。”手指在對方左側肩胛骨上一點，喉嚨幹澀，發出的聲音也暗啞，“這裡，是實驗體統一安上的定位器位置。”

日野雅史閉上眼，知道這些話就像潘多拉的盒子，一旦說出口，就再無反悔的可能。

他現在，要放出那些惡魔了。

他的朋友諸伏景光不是庸人，隻要給了對方足夠多的信息，以對方的能力足夠摧毀一座研究所逃出去了。

至于日野雅史自己，沒了這座研究所，大概研究員的身份也要丢了吧。

他被捧得太高了，而墜落隻在一瞬間。

他将摔得死無葬身之地。

在對方驚訝的視線中，日野雅史默不作聲地抽出一個外表簡樸的黑色U盤，向對方晃了晃示意道。

“看到這個U盤了嗎？”

“我想我還沒有瞎。”諸伏景光盡量委婉地提醒他，但說出的話在這樣的語境下還是透着股嘲諷味。

日野雅史也知道自己的行為有夠莫名其妙的，歎了口氣，伸手解開諸伏景光的衣服，動作熟練地給他安裝了一個圓片狀的小東西，黑色的光滑外殼，貼在心口處。

諸伏景光沒有反抗的意思，任由他上手操作，完成了這一番折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