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杞未說話,看着河對岸的白龍觀,心想,昨日未回去,師父見到又要罵了,《黃帝内經》尚未背完,出門沒帶着,現在被困在張府,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溫習,可等案子查完回去,師父也該要檢查了。
略帶嬰兒肥的臉淡淡憂愁。
她本就樣貌極佳,素白的道袍襯托下更顯出不染煙塵的純靜,如初春壓在枝頭未化的白雪,與風過竹林般淩冽的陳霁坐在一起,像是融進窗外的風景裡,美作一幅畫。
張章郁悶完掃過一眼,看得兩眼發直,直愣愣蹦出來一句:“道長與我師父,默契如舊。”
默契如舊……
如舊……
“如舊”在陶杞耳邊回蕩,一面回想到前世與陳霁的針鋒相對,一面思及這兩日與陳霁的越發融洽。
後知後覺發現,這兩日她與陳霁其實說話不多,隻言片語而已,卻好像說了好多話,她推理的案子線索好像都與他分享過一般,他們都互相知道對方心中多想。
這般發現讓陶杞惴惴不安,慌亂地尋找原因,暫且拿同是錦衣衛出身說服自己。
她确定陳霁不會改變,他定還是那個殺人舔血的狠厲心機之人,能夠在京城盤根錯節的官場中平步青雲,并滅了她陶府,将錦衣衛大換血成他的忠屬。
陶杞默默離陳霁遠了幾分,抓起酒壺倒了杯酒飲下,牡丹釀馥郁醇香,壓下思緒紛亂,埋頭開始扒飯。
今日飯菜甚合口味,皆是陶杞喜歡的,末了店小二上來最後一道菜,是一盤麻辣兔丁,兔頭擺在最上面。
這道菜陶杞最喜歡,且最喜歡兔頭,不管是前世還是現在,她練習剖屍手藝多用兔子,用完為了避免浪費,父親喜歡将其做成麻辣兔丁給她吃。
她記得陳霁不能吃辣,那這盤麻辣兔丁一半能進她的肚子,她朝張章看去,見其沒有要吃的意思,眼疾手快先将麻辣兔頭加進碗裡。
張章好奇的看着麻辣兔丁,加了一小塊嘗,被嗆到後放棄,陶杞順意地将菜朝自己挪了挪。
吃了一半,想起來正事,神秘地喊來小二,要了一盤芝麻燒餅,并對陳霁說:“這個需記在你們的賬上,不是我要吃的。”
又朝店小二指指樓下的東大街,街盡頭的拐角裡,蜷縮着數個乞丐,一個瘦弱的少年佝偻在牆角捂着肚子,陶杞指的便是那個少年。
不多時,店小二端來一盤芝麻燒餅,身後跟着那個瘦弱的少年。
少年頂着炸開的雞窩頭,常年不洗的頭發變成自來卷,爆炸開遮住半張臉,露出的半張也沾了黑泥污迹,看不清長相,跟着店小二上來的一路上,一直盯着芝麻燒餅。
陶杞拿過店小二的芝麻燒餅,轉手遞給少年,少年接過燒餅着急的掰開往嘴裡塞。
“約莫一個月前,張府四姨娘,北山。”
少年用力的将芝麻燒餅往嘴裡塞,不知道聽到沒有陶杞的話,隻管點頭繼續塞,桌上有茶水,卻也不喝;陶杞倒上一盞茶水給他,他才喝。
一張芝麻燒餅塞完,陶杞問道:“多久。”
少年從芝麻燒餅中擡起頭,看了一圈衆人:“急的話,前半夜就能出。”
“好,老地方等你。”
少年将剩餘的燒餅塞進衣襟,将那盞茶水喝完,轉身下樓了。
桌上擺了衆多菜,葷的,素的,甜的,辣的;少年從始至終隻看着屬于自己的芝麻燒餅,其他的未曾看過一眼。
待少年走後,陶杞先斬後奏與陳霁說:“回去盤問張府四姨娘葬在哪裡,一個費時間,二個可能打草驚蛇,說不定對張聚下手的人中有為四姨娘報仇的。整日在街上晃蕩的小乞丐最了解城中各種瑣事,前半夜便能找到在哪裡,大人可否認可貧道這般行事?”
陳霁放下手中竹筷,看向窗外,示意河對岸的白龍山。
“老地方嗎?”
陶杞抿了抿被麻辣兔丁辣紅腫的嘴唇,點點頭,心裡打算,若是陳霁同意,順道把《黃帝内經》也帶上,免得師父檢查時背不出。
“飯後去吧。”
這頓晚飯陶杞從開始吃到結束,幾乎一個人吃了一半,可惜陳霁隻準要一壺牡丹釀,她喝的不夠盡興。
卻也有些微醺。
看着菜幾乎吃盡了,放下竹筷拿起拂塵,目不轉睛盯着陳霁看。
臉頰染上紅暈,嘴唇被辣得嘟起,嬌若梨花地笑笑,前世就憋在心中的話吐了出來:“這張臉,大刀闊斧的神作啊。不虛說的,我剖屍刀剖過數不清的屍體,你這具,剖屍來,線條定是最為利落。”
說着,揮起拂塵當做剖屍刀,在空氣中劃了兩下比劃。
張章順着陶杞的話也打量一番師父的臉,确實評價的極為貼切,卻看到師父臉色愈發不對,不敢多言,埋頭揀盤子裡的細碎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