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修複屍體,比驗屍花費的時間更長,也是陶杞在修複屍體上最下功夫的一次。
三人看着修複好的四姨娘屍體,最後仍心照不宣地架起火把,選擇了熟葬。
陶杞從褡裢中拿出一方寫滿超度道經的書布,将燼骨收殓其中收好,三人沿着來時路返回。
張章路過那叢草堆和白骨,将股骨放回去,回時路與來時路一樣,三人的寂靜卻不同,這座墳山,看起恐怖,實則收留了多少慘死的冤魂。
趁着天亮前,三人又去了一趟城西,陶杞将裹着姜氏燼骨的包裹放在姜氏家門口,并将從其身上摘下的貼身首飾放置在一旁。
做完這些,三人各自牽着馬和驢,踩着漸漸從城東延伸過來的朝陽,往張府走去,背影拉得細長。
身後尚未被陽光照到的門口,老者打開門,看着地上的包裹先是一愣神,又看到旁邊的首飾,淨是女兒出嫁時他精心準備的陪嫁妝,蹲在門口伏膝顫抖。
*
陶杞回到在張府的住處,沒有絲毫睡意,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思考案子目前的進展。
已經可以肯定張聚被殺的原因,是因為其他人也發現了張聚的秘密,擔心和四姨娘一樣的下場,先下手為強。
但她想不通一點,如果張聚之死牽扯到四姨娘之死,為什麼府上人都不約而同的反複提到四姨娘這件事,祠堂的紙人陣,審訊時的不斷提及,府上怨鬼傳言,甚至在發現張聚自缢後馬上報官。
他們絲毫不擔心因為張聚之案扯出四姨娘之事,甚至像在引導官府往這上面查。
一種被張府衆人圍住的窒息感讓陶杞心覺不妙,一面發現張府衆人皆是兇手,一面因四姨娘之死感覺他們算不上兇手,這案子像是一張軟布兜在臉上,尚能透氣,但呼吸不暢。
陶杞心思煩亂,又礙于身份不能說太多,遂翻開褡裢裡的《黃帝内經》默看,來轉移注意力。
不知過了多久,她再擡頭,院子裡守着她的從張章變成了陳霁,一身血紅飛魚服靠牆站着,正看她。
兩人對視的一瞬,都沒有說話,而後又都轉開視線,陳霁道:“張府幾個人,需再審審。”
陶杞明白陳霁也看出張府衆人的異樣,特别是幾個與張聚關系緊密的:大夫人、三姨娘、大少爺、二小姐,還有管家金田。
“你也來。”
陶杞沒想到陳霁竟主動提出讓她一同審問,上次她能在旁聽審是因為身份原因,這次細審應該不需要她的。
但也沒多問,陳霁已經推門離開,她起身跟上。
與上次不同,這次前廳隻有五個張府的人,正是她想的幾個。
仍然是上次審問的側廂房,陳霁坐在主座,陶杞挨着他坐在側座,張章站在陳霁身後。
這次審問的順序不太一樣,先進來的是大少爺,身形高大,衣着富貴。
陶杞擡頭看了一眼,心中評道:外強中幹,低頭繼續喝茶。原以為她隻是聽着,卻始終沒聽到陳霁問話,張章的皮性子也沒有說話,她擡頭瞄一眼,發覺陳霁同她一樣,端着茶盞正看着她。
陶杞放下茶盞,雙手交疊放在腿上,賠一個假笑,隻聽陳霁說:“問吧。”
是讓她審嗎?
陶杞這才回過神來,端坐起來神色嚴肅的望着大少爺張海春,問了句無關緊要的:“布莊生意接手的如何了?”
張海春也是一愣,沒想到看着如此壓迫的審問,是以這個問題開場,他顯然沒意料到,支吾兩聲說道:“父親在世時便有打理,不算生疏,如今忙于父親喪事,尚未正式接任。”
“那這幾天是誰在管着布莊的生意?”
“金管家處理日常瑣事,若有大的決斷,會與我商量。”
陶杞的手緩慢撫着拂塵的白毛,嘴裡無聲的念叨着“商量”二字,又繼續問道:“張聚病後,可有常去看望?”
“約莫三五日一次,父親行峻言厲,教導我們兄妹幾個嚴肅用心,我對父親因此敬重頗多,卻也失了親近;如今父親已逝,作為長子時常悔恨,沒能早日多與父親相處,陰陽兩相隔,再無盡孝的機會。”
張海春的兩手垂在身側,緊緊握拳,似是極為遺憾悲痛。
主座上的陳霁端茶慢酌,淡淡地打量着眼前的嫡長子,示意陶杞繼續。
“我倒覺得,張府上接連兩起自盡命案,可能是一人所為,都是謀殺,福主如何看?”
陶杞半真半假地與其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