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家金田被帶進來,是一個身形康健的中年男子,兩鬓雖有些斑白,卻精氣神不見老态,進來後先跪在地上向陳霁行禮。
“小民見過官大人。”
陳霁不為所動,甚至未曾看一眼,讓張章将空了的茶盞添滿,陶杞見狀端坐起來審問。
“金管家跟了張府幾年?”
金管家手指掐算,低頭沉吟片刻後答道:“約莫快十年了。”
“哦?”
陶杞略作驚訝,“這麼算來,從張府搬進這宅子便來了,也算是張府半個家人。”
“老奴不敢當,隻是盡心做好分内的事便罷。”
陶杞略感疲憊,接連的忙碌和審訊,又遇到侍奉多年、極會察言觀色的下人,分不出更多心思與其虛與委蛇,挺直的腰杆逐漸彎下,垂下眼眸後眼底的青黑在白皙的臉上愈加明顯。
陳霁餘光瞧見好似耗不完精力的陶杞,竟蔫了下來,宛若京城雜耍的長耳朵兔子耷拉下來耳朵,眼底藏起不知好壞的玩味,放下茶盞接過審問。
“怎麼發現張聚屍體的。”
“那天一早,老奴和往常一樣趕在最早到書齋候着,等老爺起了後拿上前一晚寫好的布莊調度安排,送往各個布莊。
誰知那天早上等了快一個時辰,眼看太陽越升越高,遲遲不見老爺起,想到老爺年後的病況,心慌得很,在門口喊了幾聲無人應,可恨守夜的小厮也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心急之下失了禮數推門進去。
寝房内沒人,被褥整齊沒有動過,這看着老爺晚上根本就是沒有睡下,于是慌了忙的喊來人去找,又馬上去兩間側房找,誰知一推開書房的門,老爺、老爺竟……面朝着門,吊在房梁上,面腫頭青兩眼圓瞪,等到放下來已經——已經沒了氣息,老奴當時兩眼一黑,渾天轉地,老爺怎會?!”
陳霁端着茶盞,拿蓋子慢慢濾着浮上來的茶葉碎末,神色生冷看面前的金管家愈發地激動并自責自己的失職。
“小厮呢。”
“小厮?小厮……”
金田支吾半天,磕絆地說:“那小厮他——唉!也罷,如今該是要先為老爺伸冤,那小厮、他他這般失職,自然是要受罰的。”
陳霁不再說話,将茶碗磕在桌子上,裡面滿當當的茶水散了出來,張章看了一眼,厲聲呵斥:“錦衣衛辦案講求效率,若是這般言語不清,妨礙辦案,按律當斬。”
手中繡春刀抽出半截,鋒利的刀刃劃過刀鞘,刺耳的金屬摩擦聲讓堂下的金田抖了三抖。
金田不敢擡起頭,嗡聲說道:“大夫人悲痛,對小山用了刑。”
陶杞在旁聽了一會兒,突然出現的線索讓兇手愈發清晰,卻也不由得讓她提高了警惕,打起精神問道:“這般說,該是大夫人謀害了老爺,心虛了?”
金田聽聞惶恐地蜷跪在地上:“老奴并無這樣想,老奴不敢,還請官爺饒了賤民呐!”
陳霁一轉話題,問道:“府上草木栽植是你負責?”
金田尚還在求饒哭訴,聽聞問題一愣,沒有反應過來,迷茫地說:“嗯?是的是的,原先花圃裡的花長勢不好,尚未開春老爺就吩咐将花都換了,于是老奴找了苗圃工匠去操辦。”
“花是你選的嗎?”
“不是,老爺吩咐讓苗圃的工匠将興盛的花苗拿來過目,親自選的。”
對金田的審問結束。
兩人先審金田是發覺芍藥牡丹一事總是被提及,陶杞和陳霁對案子細枝末節的敏銳不約而同選擇了順着這條線索挖掘,卻沒想這條線索尚沒有進展,先有了其他收獲。
下一個被審的自不必猜,定是大夫人,張章已經将其帶了進來。
陶杞又打起精神,未等陳霁開口,直白地問道:“夫人與老爺平日感情如何?”
有時候,彎彎繞繞是一種法子,開門見山亦是,沒有任何準備和鋪墊直接問起,往往能捕捉到最真實的反應。
大夫人似在回憶,神情愈發的悲痛,手帕掩面輕噎後緩緩訴說:“我與老爺相伴近二十年,老爺性子急躁,常常是疾言厲色,年輕時民婦常語氣拌嘴,卻從未傷着感情,老爺隻是脾氣急,卻真心操心府上,操心我們張府一家子人的。多年過去,我多有了解他,便順着他不再去拌嘴,但他布莊的生意我不懂幫不上忙,平日裡與他話不多,但感情一直尚好,都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