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杞看到,從水塘的銅闆處到土丘,有一條蜿蜒的坑道,坑道較深,側壁顯出兩種不同的土質表面,靠上的是新挖的,靠下的部分是已經幹燥的。
是一條甬道,被挖開了。
她下午在甬道中鑽出來時,就發現了一個問題,水塘處的銅闆不是從内部能推開的,而且已經被磚塊封死,那麼這條甬道存在的意義何在?
最初修建的目的是什麼?
不可能是為了連接書房和水塘裡的水。
但當時急于求證發現的屍骨,忽略了這個疑問,現在看來,甬道是連接書房和土丘下貯藏髒銀的地方。
長勢怪異的竹苑植物,火光下暗影綽綽,陶杞看着白銀被從土丘下取出來,裝進箱子帶走。
和她的卦語都對上了。
白銀在火光下燦若銀雪,陶杞又往前挪了幾步,走近了看,她發現這些銀兩上全部都有紋印。
是官銀、紋銀。
這些絕不是張府布莊偷漏稅的髒銀,民商的銀兩,怎麼可能有紋印呢?
夜色中的陳霁站在土丘旁,一身血紅的飛魚服,腰間繡春刀和搬上來的金銀一樣閃着奪目的光,他冷淡地看着印有紋印的官銀被一箱接一箱地擡上來。
陶杞想:他早知道是官銀。
天即蒙蒙亮,陶杞看着仍然在忙碌搬運的錦衣使,知道兩萬兩白銀一時半會兒搬不完,天亮不利于她躲藏,她溜着牆邊回了住處,将桌上的簽卦收拾好,合衣躺在床上假寐。
她明白了:張府偷漏稅隻是個噱頭,為了掩蓋京城官員貪沒的建造撥款。
而這筆撥款的來處,就是建造登臨樓。
她愈發得睡不着,清醒無比地想着前世有關登臨樓的案子,以及現在的不同。
與前幾日辰時便開始随錦衣衛探案不同,今天一直到巳時也未曾有人來找她,她躺了一會兒起來,發現早膳已經放在門外。
坐在院子中吃過以後,打算出門看看,卻發現門外不知何時有了看守的人,見到她要出門,刀柄從刀鞘中抽出半分,又收了回去,公事公辦地說道:“案子已結,等收尾事宜處理好,方可離開。”
陶杞點點頭,轉身回了院子将門關上,靠着門闆靜靜看着牆外的張府東北角,仍然能聽到隐隐約約的聲音從那裡傳來,卻不再翻牆出去。
白天不像晚上便于隐匿,她三腳貓的功夫定是躲不過錦衣衛的巡視,隻能在院子中等。
昨晚發現張府案子和登臨樓案有關系後,她有一瞬間的沖動想要跟着陳霁把案子查下去,經過一上午的冷靜,她理智地選擇好好活下去。
這一世的陳霁給她一種更加深不可測的未知感,仿佛比前世更難對付,冒然決定下場不會好的。
陶杞又在院中坐下,将褡裢中的雞零狗碎掏出來,一一擺在石桌上,最後拿出白布包裹着的沉甸甸剖屍工具,将每個刀具擦拭幹淨,在上午的陽光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将擦好的刀具收起來後,她浏覽了一遍眼前的衆多物件,略過龜甲、羅盤、簽筒,停留在三枚銅闆上。
銅闆看起來有些年歲,縫隙裡藏着難以去除的油漬和污迹,陶杞粉嫩光滑的手指捏起三枚銅闆,在空中抛了六次。
她沒有看最後一爻,擡手将三枚銅闆蓋住,收進褡裢中。
罷了,不管卦象如何,她不會再涉險。
竹苑的嘈雜聲不知何時已經消失,門外的錦衣使送來午膳,陶杞一上午坐在院中沒動,并不餓,隻将托盤中的蜜瓜酥酪拿來當零嘴,其他的讓錦衣使原封不動的端走了。
初夏漸至,今日比前幾日剛來張府更濕熱,那日報菜譜的胖頭圓臉廚子用了心思,做的蜜瓜酥酪清涼解暑,陶杞一勺一勺不斷往嘴裡送。
亂事煩心,唯有美食可解。
陶杞的心情随着酥酪見底逐漸舒暢,正當她抱起碗,仰頭把最後一點倒進嘴裡,院門被推開,陳霁大步走了進來。
一臉餍足變成措手不及,被酥酪嗆到,陶杞垂着胸口不斷咳嗽,眼尾和鼻頭泛紅,期間抽空睨了一眼陳霁:“大人行事果然不拘小節。”
陰陽怪氣完,咳嗽止住,守門的錦衣使已經退出去并把門帶上,院子中隻有她和陳霁。
看來是兩萬兩紋銀搬完了。
陶杞心裡揶揄,面上恭敬地詢問:“大人,眼下案子差不多了,貧道可否……打道回府?”
“這案子交給府衙判,你作為證人需要出席。”
“什麼時候?”
“現在出發。”
陶杞轉身拿起石桌上的褡裢,和陳霁往外走,心中不禁感慨,錦衣衛辦案速度果然快,這才不到十日已經将案子解決,雖然金田出逃,但那涉及到京城,不是在司州能處理的。
她在司州府衙兼差這幾年,多有吐槽府衙半個月處理不完一個案子的速度,如今迅速辦完張府案,看陳霁也感覺順眼許多。
衆人到了司州府衙,知府成緬坐在首座上,她被安排在側座,這場案子的主力錦衣衛卻都藏在暗處,沒有露面,隻把他們整理的證據呈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