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杞不知疲倦地将最上層能打開的箱子全部翻開,全部都不是官銀。
這兩萬兩白銀不是從張聚家找到的那兩萬兩。
陶杞坐在銀箱上,暗罵陳霁奸佞,這佞賊竟然如此家底豐厚,兩萬兩白銀說拿便拿出來了。
他在官場到底貪沒了多少錢?
好生斂财的黑心佞臣。
陶杞更加确定這陳霁比她想象的還要黑,一張冷白的面皮之下,黑得滴墨汁兒。
正感慨,無名群冢又出現一道身影,細長如枯樹,走路輕飄,像從這片墳場中爬出來的白魂,飄到陶杞跟前。
?——
一拂塵柄敲在陶杞頭上,“小淘氣,我就知道你要偷為師的銀子,被我抓到了吧。”
陶杞哼一聲:“這兒我的五千兩呢,師父怎麼說話不作數?”
“哪裡五千兩?哪裡!是三千兩!休想多拿。”
了無寶貝般的抱住一箱銀子,急得跳腳。
陶杞不作聲,月光下有一絲清憂:“師父,你當真為了兩萬兩白銀,要徒兒到錦衣衛賣身賣命?”
“莫說的如此難聽,兩萬兩白銀很值得,而且你師兄去也行啊。”
陶杞歎了口氣,面對師父的無賴耍滑有些無奈:“師父……”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小淘氣。”
師父突然開口,他同陶杞一樣,尋了個銀箱坐下,緩緩道。
“你本就不屬于這裡,既有機會重來一次,當要彌補遺憾,而不是這般茫然虛度。”
陶杞愣然看向師父,師父看着夜空,背對着她,看不清神情。
同樣的月光灑在他枯瘦的身形上,竟讓陶杞從老不正經中瞧出一絲難得的道骨仙風。
師父的話牽動心神,陶杞動搖間,卻見師父轉頭看向她,笑得猥瑣。
“小淘氣不用擔心啦,你師兄已經去錦衣衛了。”
陶杞噌站起來:“什麼時候的事?”
“他出了後山便來向為師别過,天一亮就要出發了,你不知道嗎小淘氣?”
了無疑惑地問道,“為師還以為是你們商量好的呢。”
陶杞看向天邊,已經翻出一道白,撂下師父匆匆離開,了無在她身後喊到:“也好也好,換你師兄回來,幫我打理道觀,你留下啥也不幫為師做。”
了無話音尚在山中回蕩,陶杞折了回來,他噤聲看她要幹嘛。
陶杞不理他,走向墳場角落一塊木碑,也是無名群冢中唯一有字的一塊,上書:
家父之墓。
陶杞跪在碑前,三拜道:“爹爹,恕女兒無法繼續遵循您的遺願留在這裡。此回錦衣衛,定會找出當年追殺的背後之人,替爹爹報仇。”
語畢,果斷起身離開。
路過師父時,擠出個笑容說:“師父再見。”
趁了無笑眯眯時,眼疾手快扯走他腰間鼓囊囊的錢袋子。
“謝師父給徒兒路上的盤纏,師父慷慨。”
陶杞掂了掂錢袋的重量,甚為滿意,然後腳底抹油飛快跑走。
回後山牽了黑毛驢出來,沿着山路崎岖而下,她将毛驢騎出平生最快的速度。
淩晨的司州府城,出城的長街上空蕩蕩,城樓上的晨鐘發出透徹的響聲,将天亮傳到每戶人家。
鐘樓下一行人,皆身騎快馬,正欲出城。
領頭一身紅衣,卻淩冽如冬。
墜尾一黑毛驢,馱着一清風似月的道士。
陶杞騎着的毛驢瞧見隊尾的毛驢,驢嘴大張:“呃——呃啊——”
“呃——呃啊——”
隊尾的毛驢回應到,毛驢背上的道士聽聞,回過頭,正是玄塵。
“師妹,你怎麼來了?”
玄塵憂慮問道。
陶杞坦然緩言:
“師兄,我那日為此事算過一卦。”
“是屯卦,□□屯。”
她那日上午離開張府時,在院中曾起的那一手六爻,雖最後一爻沒看,卻雙手靈巧敏銳,又對吃飯的家夥事兒分外熟悉,能感覺到最後一爻是:
三個背,沒有字,第六爻為老陰;
與前面五爻組成下震上坎,屯卦。
□□屯,起始維艱,乃是下下卦,雷雨交加,險象環生,處境惡劣。
但此卦是個異卦,存有變轉,也可是萬物初生。即便艱難險阻,然順時應運,必欣欣向榮。
她不需多解釋,嘴角撚起一抹發自内心的暢然笑意,眼中堅定自信,她知道師兄會明白。
隊首的陳霁回頭看去,對陶杞的到來毫不意外,他看着陶杞與那道士交談,蹙眉、淡笑、告别,又對那道士遠去的身影揮手許久。
皆比和他相處時鮮活生動。
陳霁臉色冷冽依舊,揚起缰繩,出城。
伴着晨鐘聲,擴散開的晨輝追着黑驢蹄子,一寸寸照亮整條長街。
錦衣衛在天大亮前出了城門,似是沒有人在意隊尾道士換了個人。
黑毛驢不如疾馬,陶杞一路上墜在錦衣衛一裡地開外,甚是吃力,也還好沒有拉開更遠的距離。
隻是每次錦衣衛停下休整喂馬時,陶杞趁此時間剛剛趕上,他們便又馬上出發,絲毫沒給她時間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