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下來,一直到正午時分,陶杞和她的黑毛驢都已累得唇色發白,魂飄了一半。
她終于再次追上錦衣衛,這次不是路邊休整,而是在路邊驿站吃飯。
陶杞面色如鬼,用最後的力氣推開驿站走進去,一屁股坐在大堂内僅剩的空位上。
她要累死了,那陳霁一定是故意的。
陶杞想着,面如怨鬼找了一圈,沒找到陳霁;她已管不了那麼多,拿起桌上的一碗水灌進肚子,緩過來半口氣。
“小二,小二哪裡呢,我要點菜。”
陶杞有氣無力地說到。
沒吃早飯,出來匆忙沒帶幹糧,荒郊野嶺驢不停蹄趕路三個時辰,她早已餓得前胸貼後背。
每每她追上錦衣衛,看到他們啃着随身帶的幹糧補充體力,他們就收起來又開始趕路,她厚着臉皮去要點的機會也沒有。
出發半日,陶杞感覺自己半條命要交代出去了。
等了半響,小二一直沒來,更奇怪的是,同座一桌的錦衣使們也都停下手中動作,一動不動默默看着她,甚至,大廳内錦衣使好像都在看着她,神色奇怪。
旁邊挨着的錦衣使還拿胳膊肘撞她,她不明所以撞回去,問道:“撞我幹嘛?”
那撞她的錦衣使不回答,隻是一個勁朝她使眼色。
陶杞想,也許是她現在看起來像個死人,他們擔心,她從桌子邊轉出來,準備去找店小二快點上菜。
還未起身,迎面撞到一柄刀柄,她疼得捂起左半邊臉頰,哀嚎間看到是陳霁。
她撞到陳霁的刀柄了,陳霁不知什麼時候便站在她身後,垂眸冷眼看她。
陶杞氣上加氣,兩萬兩白銀已經到了嘴邊,又咽下去,明白過來怎麼回事。
她占了陳霁的位置。
怪不得這群錦衣使從她坐下便眼神古怪,怎麼也不提醒一句。
哦,剛剛撞她是提醒她來着。
陶杞感覺自己餓得腦子跟着犯蠢了,捂住還在發痛的臉頰骨,站起來,把位置讓出來:“大人請,大人請。”
“貧道再尋個空地兒。”
她說着,掃一圈,發現大堂内滿滿當當,沒位置了。
剛剛撞她的錦衣使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一半長凳,她剛準備坐下,陳霁又站起來,且盯着她。
陶杞準備坐下的身子又慢慢站直,她心中疑惑,咋啦這是有啥事嗎?
陳霁沉聲喊到:“小二。”
先前陶杞喊時一直消失的店小二從櫃台後鑽出來:“哎大人!小的在,有事兒吩咐。”
“搬張凳子。”
陶杞瞧見屁颠颠搬來凳子的店小二,翻個白眼嗤之以鼻,然後坐在搬來的凳子上,同陳霁擠在桌子一邊。
飯菜同時上來,簡單充饑的面餅配稀粥,陶杞埋頭吃了兩大碗,趕上同桌八尺壯碩的錦衣使吃得分量。
她吃着想着,不能如此被動,如今入了錦衣衛卻毫無位置可言,陳霁對她也很是冷淡。
她既再次入局,那前世的榮耀是要拿回來,前世蒙冤的登臨樓案是要查清楚的。若想日後完成心中所願,必須要改變現在被動的局面。
陶杞扒着碗邊,偷偷側目看身旁的陳霁,同樣的粗茶淡飯,他舉止端方有度,瞧着像是正在用山珍海味的淡漠公子。
陶杞收回視線,心中默言這張臉生的确實好看,繼續盤心中的小算盤。
首先一步,黑毛驢不能再騎了,影響速度還影響她的形象。而且她親愛的小毛驢也快撐不住了,陪伴她三年的小毛驢她舍不得它累壞。
陶杞到驿站時瞧了一眼,這驿站沒有備用馬匹,隻能等晚上在下個驿站休息才能把小毛驢換成馬。
小算盤告一段落,她發現身側的陳霁正看着她,而後默默将他沒動的一塊面餅推過來。
陶杞這才發覺她剛剛跑神時眼睛一直盯着陳霁的面餅,她正打算将面餅推回去,又想到上午餓着肚子看錦衣衛啃幹糧,默默把面餅裹進方巾揣入袖袋。
陳霁看着她一系列動作,眼神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轉瞬淡淡問:“你很餓嗎?”
陶杞心中将陳霁全家問候一遍,難道不是他上午看到他追上便馬上下令繼續趕路,害得她不曾休息片刻嗎?
面上咬牙切齒擠出一絲微笑:“我的小毛驢還沒吃飯,謝謝大人關心。”
未時,太陽毒辣,錦衣衛不曾停歇,一直在趕路。
陶杞騎着黑毛驢墜在最後,所幸這次勉強能跟上。
沒一會兒,她發現小毛驢不太對勁,多次笨重的喘息,步子也發軟,她急忙下來查看。
她的小毛驢不太好,需要休息,不然會累倒。
這裡前不着村後不着店,錦衣衛追捕張聚時間耽誤不得,她漸漸後悔為了不讓陳霁懷疑而去撒謊不會騎馬。
若是她騎馬,小毛驢能一直悠哉的待在後山,不用跟她出來受苦。
她将小毛驢牽進路邊樹蔭,拿出水袋給她喂水,又将陳霁給的面餅喂它吃。
然後依依不舍地摸摸小毛驢的脊背,從前她的小毛驢毛發烏黑發亮,很好看,現在半天時間已經黯淡無光。
她将毛驢牽進樹林,松開脖子上的缰繩:“小毛驢,你在這裡休息一會兒,自己回白龍山去,路上避着點人,不要被抓走了。”
白龍觀的毛驢大概是被道法腌入味,有了靈性,會偷懶會耍滑,但這次一直馱着她走了如此長時間。
小毛驢也不想和她分開。
陶杞貼在毛驢脖子的軟毛上,皺了皺鼻子,拿着空蕩蕩的缰繩繼續去追錦衣衛。
她吃午飯時與那位拿胳膊肘撞她的錦衣使閑聊,已知道晚上歇腳的驿站,她識得路。
走着去雖慢了些,但是能在夜半前趕到,她還有時間睡一兩個時辰,不會耽誤錦衣衛第二天出發。
樹林中的毛驢咧開驢嘴,朝她背影驢叫了幾聲,和她道别。
陶杞又皺了皺鼻子,兩條腿倒騰的更快。
這次,她是真的要離開司州,離開白龍觀了。
别離的怅然遲緩而來,陶杞倔強地不回頭,眼眶泛紅。
她埋頭往前走,走到聽不見小毛驢的驢叫,終是忍不住,停下來正準備回望,前方傳來馬蹄聲,轉瞬已到跟前。
陳霁一襲紅衣,側馬而立,看着她發紅的眼眶,不多問,朝她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