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杞張開口想喊劉貴兒,卻發不出聲音,她該說些什麼?她能說些什麼?
這樣的場景像是日耕夜眠一樣,平淡地闖進她的認知;那些人像是對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樣,平淡地對待這件事。
他們平淡的如眼前岩壁的灰白,不管她說什麼,都像是将這口子嚣張地撕開,撕得鮮血淋漓不再平淡。
錦衣使已牽着馬回來,他們一行人默然離去。
村内沒有人在意他們來了又走,他們麻木地為吃食忙碌,盡管那根本稱不上吃食。
一路到了村子口,陶杞終于瞧見一個幼兒,五六歲模樣的小女孩,也許是尚未吃幾十年石面粉,腹部還未鼓起,正好奇張望道觀的錦衣衛。
陶杞從師父的錢袋子中掏出一錠銀子,遞給小女娃。
小女娃下巴瘦得細尖,雙眼還未被麻木迷離吞噬,清澈懵懂,問她:“這是啥?”
陶杞恍然,錦衣衛一路飛馳,用了一天才到這山村;她剛在山村中瞧不見拉車的牲畜,他們想要出去,隻能靠走,怕是會餓死累死路上,葬身莽莽群山中。
要這錢有何用?
随身的面餅已都給了劉貴兒,陶杞抿嘴怅然,收回銀錠作罷。
回了道觀,随行的錦衣使将情況彙報給陳霁,陶杞則在查看兩匹馬的狀況。
兩匹馬雖然已不發瘋,卻也不再聽人指令,這種狀态顯然不适合騎,她需要盡快找出病由。
陶杞直覺,馬發瘋和人夢遊是同一個原因。
她心中已有隐隐猜測,于是去到停馬的後山棚子處。
沿着馬棚走了一圈,陶杞發現原本栓兩匹馬的地方,崖壁與地面的夾角中有一些根莖,從縫隙裡生長出來,上面的葉子已經被啃食。
她湊上去将剩餘的根莖薅出,隻薅出來莖杆,根斷在土中;陶杞不罷休地拿出拂塵,用拂塵柄挖土,挖了一會兒,露出下面的根塊。
是腳闆薯,劉貴兒說的救命菜。
陶杞繼續用拂塵柄深挖,将整個薯蓣挖出來,這腳闆薯因形狀像大腳闆得名。
她端着這塊大腳闆,和挖薯時蹭掉的岩壁碎石塊,去找陳霁交差。
“……腳闆薯根塊無毒,但是莖葉有微毒,易擾亂人性情;又多食傷脾胃,與石面粉一同食用,傷性加重,造成山民昨晚的情形。馬亦是如此。”
陶杞講于陳霁後,緩一口氣鄭重道:“兩匹馬需幾日調理才能上路,貧道需一同留下。”
馬是否需幾日調理她未詳察,但她想留下幾日。
少兩匹馬,就要有兩個人留下,她作為唯一會醫術的,留下的兩人肯定有她一個。
早在從山村出來時,她心中以打好算盤。
“不可。”
陳霁未遲疑,直接冷聲拒絕。
陶杞眼中染上怒氣,震聲問:“陳指揮使,你給白龍觀的兩萬兩白銀,是如何,一點一點積攢下來的?”
要多少個像軍戶村的存在,才能供養出一個陳指揮使?
離開時師兄給她的匕首,正藏在袖中震動。
若她此刻将其紮到陳霁的心上,是否能救下無數個“軍戶村”?
陳霁眼中染上陰影,看不出在想什麼,暗沉的眸子掃過陶杞的衣袖,未做聲。
道觀突然傳來騷動,一道蒼老的聲音喊到:“你個惡毒道士,害我老婆子,我從未與你有瓜葛,你為何用藥害我?!”
是劉貴兒。
陶杞不再與陳霁言語,快步去到道觀。
道觀中劉貴兒正拿着那瓶她給的藥丸,見到她出現,将藥瓶扔到她身上,用蒼老虛浮的聲音質問。
“帶我去!”
陶杞不敢耽擱,這山村人都體虛命弱,恐會鬧出人命,卻劉貴兒不再信任她:“你還要去幹嘛?害死我老婆子嗎?”
陶杞撿起藥裝回褡裢,青眉蹙起,神色嚴肅:“我若要害你,為何給你面餅?”
她甩開劉貴兒抓着的衣袖,先行往山村而去。
“若是再耽擱,貧道難保能救。”
劉貴兒蒼老的眼中顯出無助,跟着陶杞而去。
陶杞一路用跑,剛到劉貴兒家門口,已聽到他老伴兒的痛呼聲,她跑得更快幾分。
進了屋子,看到一個和劉貴兒一樣蒼老面黃的老婆婆躺在床上,捂着肚子痛得不停翻騰。
陶杞上前搭脈,又輕按腹部,劉婆痛得更嚴重。
是她草率了,她給的藥能治療積食之症不假,但石面粉造成的腹脹非尋常積食,又加上長年累月積攢,極難服藥後立刻疏解。
藥性與腹脹相對沖,造成劉婆如此腹痛難忍。
陶杞先從褡裢中翻出一些常見藥喂阿婆服下,但這些不能精準對症,隻是緩解,她問道劉貴兒:“山中哪裡野草野菜最為茂盛?”
“今日你們尋回馬的低窪處。”
陶杞寄希望于能在山中找到需要的藥草,若是沒有,隻能騎馬到山外采買,會耽擱很長時間。
不多遲疑,陶杞借了劉貴兒挖岩石的鋤頭,前去尋找。
路過村子盡頭的岩壁,仍有人正在挖岩塊,也有人正在用石磨磨石面粉;她想出言制止,卻無從說起,隻能先行去采草藥。
灌木叢下的羊腸小道很陡峭,陶杞借勢一路小跑滑下去,一路滑到低窪最低處,才勉強穩住停下。
她很快找到一味需要的藥草,香淩草。
這種野草很常見,路邊随處生長,能找到不意外。
可需要的不止這一味藥,其他的卻找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