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天破了個窟窿,暴雨不知疲倦。
直到夜色降臨,錦衣衛仍被困在觀中,無法繼續趕路。
既已如此,錦衣衛在觀中宿下,趁此機會修養體力,等雨停隻怕要晝夜不停的趕路。
觀内破洞漏風,内裡除了一尊兩丈高的酆都北陰大帝像,再無其他能遮擋的。
大帝像掉漆破損,橫倒在地,頭上的十二旒冕隻剩九旒,不倫不類,落魄似大鬼。
陶杞仰頭,遵師父教誨對酆都大帝拜了拜,拿起褡裢到大帝像後面避風。
還未坐下,看到陳霁在最角落的陰影中,盤腿端坐,閉目養神,繡春刀放在腿邊。
她往旁邊挪了挪,準備離遠點,想起來陳霁那句狐疑的“你怕我”,心一橫,挪了回去,在起先看上的地方坐下。
離陳霁很近,兩人間距離橫放不開一把繡春刀。
陶杞見陳霁一動不動,雙眼緊閉,好似沒發現她一般,她漸漸放松下來,蜷腿抱住自己,歪頭準備睡。
她看中這地背靠着舒服,腦袋一歪還能支在石像凸起的地方,睡起來剛好,她滿意地閉眼睡覺。
陳霁掀開眼皮,黑暗中看不清神色,隻一雙狹長眼睛看向阖眸的陶杞,明滅不定。
黑暗中陶杞恬然入眠,面容純淨,讓人望起來能全然忽視她背後的陰森鬼帝。
一個時辰過去,暴雨減弱,淅淅瀝瀝灑在屋頂,滴答聲輕快助眠。
道觀後面依山有排棚子,錦衣衛的馬皆停在那裡,此時幾匹馬無端踹地,雨幕遮蓋幾乎淹沒這聲響,陳霁猛然睜開眼,敏銳地看向後院方向。
他抓起佩刀起身,兩步行至破窗前,翻身輕越而出,落在屋外,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屋後的棚下,有幾匹馬的蹄子仍在摩擦地面,焦躁不安,鼻間呼吸急促粗重。
陳霁冒雨而行,在那匹最焦躁的馬嘶叫時落在馬背上,勒緊缰繩。
刹時,嘶叫劃破雨夜,烈馬發瘋,帶着馬背上的人仰頭立起。
觀中衆人皆是驚醒,看到陳霁在瘋馬落蹄前禦馬而出,免其踩上其它馬。
陶杞亦醒來,隔窗看到後院情形,眼疾手快的翻出後窗,同陳霁一樣踏鞍登馬,勒住又一發瘋的馬。
所幸再無更多馬發瘋,陶杞與陳霁一同,架着不停蹄的瘋馬,朝道觀前面的空曠之地而去。
卻發現前面山道,密密麻麻圍上來一圈僵直而行的……
“僵屍!”
宿在前殿的錦衣衛驚醒,沒看到後院的瘋馬,先看到雨幕中影影憧憧的鬼影。
面色發青,目光呆滞,四肢枯瘦,行動僵硬,正朝道觀圍攏而來。
可不就是,僵屍。
陳霁駕馬在前,看到靠近的遊離鬼影,抽刀砍去;陶杞後來一步,瞧見雨中的鬼人,驚呼一聲:“且慢!”
抽出腰間拂塵,将陳霁的刀打偏半寸,救出刀下鬼人。
“大人,恕貧道無禮,這些都是活人。”
陶杞倉促與陳霁解釋,恰時瘋馬停下,她翻身下馬,手刃劈暈那個要被陳霁砍的人,喊來小虎擡進道觀。
道觀外,“僵屍”層層疊疊,圍了一圈,或捶或抓或撓,僵硬遲緩,除了發出刺耳悚然的聲音,暫時造不成威脅。
道觀内,錦衣使圍了一圈探頭探腦,看陶杞蹲在被劈暈的“僵屍”旁,一頓望聞問切,好奇這究竟是何來曆。
陳霁在人堆最外側,撇了眼撅屁股朝他的衆下屬,走到破洞的窗邊,将伸進來的一支僵硬手臂打了回去,冷眼看窗外。
不知他是被擠出來的,還是不感興趣。
小虎與陶杞最熟,忍不住開口問到:“道長道長,這是人是鬼?”
被圍着的僵屍躺在地上,瞧起來六旬左右,身穿一件襟衣,四肢枯瘦,偏偏肚子隆起,如懷胎百日有餘,卻又能一眼看出是個男的。
陶杞收回号脈的手:“脾胃有損,傷及脾性。”
即便是見多識廣的錦衣衛,對這形如僵屍的懷胎男人,也是第一次見。
小虎指着肚子問道:“他半夜裝鬼是為何,而且一個六旬老頭懷胎?”
“睡後夢遊行動遲緩,加上脾胃損傷性情導緻面色灰白,看起來想僵屍;至于肚子,是長期積食所緻。”
陶杞耐心解釋,正準備起身,聽到小虎敬佩贊歎:“原來道長不驗屍也能看出如此多門道,我還想看道長驗屍呢?”
旁邊有人附和:“對,要驗屍。”
陶杞扶額,咬牙提醒:“這是活人。”
她無奈地發現,這群錦衣衛已然被陳霁帶壞,怎麼能随便對活人說要驗屍的?
小虎傻愣笑笑,撓撓後腦勺:“哦對,我給忘了,他看起來人不人鬼不鬼,我給忘了哈哈。”
“道長,吃什麼能吃成這樣的肚子?”
陶杞也沒有答案,輕歎一口氣,站起身看到窗邊的陳霁,正與伸進來的僵屍胳膊較勁,僵屍伸進來他推出去,伸進來推出去,伸推、伸推…
然後,緩緩抽出繡春刀……
果然是一個路數的。
她忙不疊推開人堆跑過去,将陳霁的刀按回刀鞘。
“大人莫擔心過一會兒他們就回去睡覺了。”
似是聽到了陶杞的話,最外層兩三“僵屍”緩慢轉身,離開道觀範圍,沿着山道進了村子。
“僵屍”逐漸退去,散落在晨霧漸起的山村中;其中還混了兩匹馬,正是剛剛發瘋的兩匹,此刻同樣遲緩迷離,大概算得上“僵屍馬”。
道觀内圍着“僵屍”的人堆發出驚呼,那名躺在地上的“僵屍”緩緩站起來,準備出去道觀,一頭撞在緊閉的門上。
撞上去,彈回來,再死腦筋的撞上去、彈回來……
小虎看得呲牙咧嘴,上前把門打開,讓他出去,也回了山村。
陶杞同樣看得呲牙咧嘴,攥緊手,身後卻傳來低沉的聲音:“手。”
“啊?”
她沒明白手什麼,轉身之際,被陳霁一把抓住手,她按着刀柄那隻手。
再次撞進陳霁黑得透不出一絲光的曈中,陶杞屏住呼吸,像被這雙眸子攝魂一般,一動不動望着,任由陳霁拿開她按刀柄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