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突然傳來嘈雜聲。
綠舟前去查看後,匆匆向羌茴道:“小姐,主母竟去報了官,知縣領人已經快過來了。”
陶杞聽聞,默默掃了一眼羌茴的神色,見其溫婉的臉上顯出幾分怒氣,提起裙擺匆匆出門而去。
陶杞撿起地上一張血書塞進衣袖,這才跟着羌茴出了房門。
迎面和宇文氏領着的知縣一群人撞上,羌茴帶着哭腔質問:“舅母,阿婆尚未下葬,怎可違背她的意願驚動官府?”
宇文氏自知理虧,不好直接發火,又不想失了面子,于是将火氣撒在其身後的陶杞身上:“哪裡來的野道,來羌府招搖撞騙?來人将她轟出去。”
羌茴聽聞舅母不僅不将阿婆的遺願放在眼裡,還對她請來的道長這般惡言相向,愈加悲憤,擦眼淚的手伸出去,護在陶杞跟前,要幫她說話。
陶杞對羌茴沉穩一笑,讓羌茴放心,她可以應對。
看向宇文氏時笑已收斂,拂塵甩進臂彎,瞄一眼遠處大門的方向,揚聲道:“福主切莫動怒,恐會觸了煞氣。”
頓了一下,朝大門的方向意味深長望一眼,繼續道:“貧道觀宅院門前大河,呈反弓大弧狀。
水弧相沖,彎弓直箭;
乃是一座巨大的天弓煞。”
她朝宇文氏走進一步,揚笑反問到:“夫人可知,天弓煞謂何?”
宇文氏被天弓煞一詞削了幾分氣勢,冷哼一聲,命護院将陶杞趕出去。
羌茴護在身前,斥道:“誰敢!”
陶杞用拂塵指指來時看到的大河方向,臉上擺出謹慎的神色,壓低聲音道:“這天弓煞,乃大兇之煞,主血光禍事,傷殘不斷;小則破财,大則、殒命!”
說到此,扼腕搖頭:“如今府上異狀頻出,且都與天弓煞一一對上,貧道不禁擔憂……”
她看向宇文氏,眼中擔憂明顯:“福主這般造下口業,隻怕這煞氣要降在你頭上。”
語畢,陶杞盯着宇文氏,唇邊挂着莫測的淺笑。
這天弓煞加上羌府近日的怪事,恐吓效果翻倍。
宇文氏後退一步,臉頰上的肉抖動三分,張張嘴卻啞聲失言,眼中布滿恐懼,擡手指着她發抖。
知縣在旁邊左右為難。
兩邊他都得罪不起,又得了陳指揮使的令現在不能暴露錦衣衛,無法搬出錦衣衛壓場子,正急得鬓角滴汗如瀑。
不過宇文氏和羌茴,一個如今羌府當家主母、一個外孫,他還能掂量出輕重,于是避重就輕,擺出縣衙的譜來:
“羌家主失蹤乃大事,縣衙不可坐視不管,本官定會嚴查此事,尋回羌老爺和羌老夫人。”
羌茴被氣得發抖,攥着手帕的指尖發白,卻也知道她改變不了什麼,慢慢深呼幾口氣,将眼眶中的淚憋回去。
平複心情後對陶杞說:“道長見笑了,如今阿婆去世,我在羌府人微言輕,今日先這樣吧,等改日再請道長前來。”
一路送陶杞到大門,喚綠舟遞上一袋沉甸甸的銀錢,卻沒有回府的意思。
陶杞看出羌茴還有話要說,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是府對面的大河。
河面寬闊平靜,在眼前拐了個大彎,圓弧正對羌府大門。
好似一張拉滿待射的巨弓,箭心直指羌府,松手放箭便能一擊貫穿這座碩大的宅院。
陶杞心領神會,淡淡開口:“此河這段與羌府正呈天弓射日之狀,是極易用于殺人抛屍之勢,不知,當初羌府為何在這裡建别院?”
“阿婆出生在嚴守縣,人到老年思念故鄉,要搬回來,看中這片河灘綠洲,是大漠中難得的濕潤生機之地。”
陶杞心中疑問并未解除。
這綠洲能建的地方頗多,怎麼會剛好選在天弓正對之處?
普通民戶建宅上多遵循風水,何況是聖上親封的郡主、河州知府羌旭明媒正娶的妻子,他碩大的羌府沒人注意這些嗎?
這些可疑之處不便多說,倒像是在質疑羌府。
陶杞按下不表,拱手告辭,坐上羌茴安排的馬車回城。
馬車沿着河灘戈壁緩緩行進,陶杞坐在車裡研究偷塞進袖帶的血書。
聽到駕馬的車夫似乎在與人交談,撩開窗簾探頭出去。
先是看到三兩隻小羊在路邊吃草,離馬車很近,順着聲音看到與車夫說話的人。
是個潦草的少年。
單穿一件無袖長褂,破爛發灰;露出的皮膚幹燥土黃,和背後的大漠融為一體,罕見的一頭毛糙短發。
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除了出家剃度,沒有人會輕易斷發。陶杞對他的短發心生詫異。
少年手裡拿着發黑的長鞭,正将路上的羊驅趕到一旁,給馬車讓路。
瞧見掀開的車窗探出去一個道士的腦袋,熱情地招手:
“道長好!”
陶杞點點頭,回以招手。
隻聽窗外的牧羊少年還在與車夫唠嗑,他問道:“羌府請道長做法事嗎?可是出什麼事了?”
車夫是個守主家規矩的,避而答道:“狗二郎,隻管放好你的羊。”
陶杞在車廂裡聽着,原來這個牧羊人叫狗二郎,好别緻的名字。
卻見車窗突然被掀開,小麥色皮膚的少年胳膊撐在窗框上,笑容明媚,好奇地問:“道長,他不與我說,你與我說說可好?”
陶杞揮起拂塵敲在狗二郎探進來的腦門上,故作正經道:“來看看你的羊會不會把草啃光了。”
狗二郎也不計較,晃晃腦袋還欲繼續攀扯,被車夫一馬鞭甩過來趕走:“不要驚擾我家小姐的客人。”
狗二郎摸摸接連被打了兩次的腦袋,和陶杞擺擺手放下車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