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杞未顯驚訝,白淨的臉頰在熱火朝天的羊肉店内被熏得粉嫩,像是剛及笄的小女孩,神色卻認真,笃定道:“人死不能複生。這般情況,或是本沒死,或是有人作祟。”
又将拂塵理順,揣進褡裢,免得被油煙味熏染。
“但不論如何玄乎,不該錦衣衛管這些閑散小事,張府的管家還未找到呢。”
陳霁點點頭。
欲說緣由,陶杞已經開始往鍋裡下羊肉,望眼欲穿地等着,遂止住。
烤全羊兩人隻吃了幾個肋排便飽了,剩下的差店小二送來縣衙,給錦衣使和衙役分食。
陶杞已對其沒了興趣,她想念起司州的牡丹釀,若是有牡丹釀配着,羌煮貊炙定不會這般膩味,她能連着吃三五日。
現下是不能了,漠北燥熱,羊肉性熱,整日在縣衙無趣地呆着,陶杞愈發煩悶,遂又拿了幡子出門,繼續蹲在縣衙對面的牆根陰影下。
陶杞心裡盤算,羌茴的案子雖然錦衣衛暫時不能插手,又意外的無人報官,便也不能混作知縣的人前去調查。
她操起老本行,以閑散道士的身份在這裡守株待兔,說不定羌茴會再次尋來。
“道長——”
陶杞驚喜地擡頭,循聲望去;
心中驚喜,盤算對了!
一身緞面粉裙的羌茴滿面憂愁,匆匆跑來。
陶杞起身,拂塵甩進臂彎,微笑點頭:“福主可是來付了元始天尊的銀錢?”
羌茴示意身後的丫鬟将錢袋子遞上:“道長可否上府中一看?近日府上怪事連連,怪異吓人,還請道長驅了……驅了冤魂。”
“還似故人歸?福主遇到故人的冤魂回來了嗎?”陶杞收了錢袋子,狀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羌茴手帕掩面輕泣,肩膀顫抖,斷斷續續說不出完整話來。
身後的丫鬟道:“老夫人前日頭七,卻停在靈堂的屍體生生不見了,如何也尋不到,老夫人最疼愛我家小姐,小姐焦心憂慮卻應了老夫人生前的叮囑,無論如何下葬前不可讓官衙擾了清淨,隻得找上道長。”
陶杞溫聲安撫:“福主,且讓貧道至府上蔔算一番,定給福主一個交代。”
*
羌府這座宅子落在城外的河灘,東邊環繞綠洲,西鄰沙漠,門前是一條河,乃是司州陽河的上遊,在河州府這段稱作“白河”。
出了城一路上,陶杞撩開馬車窗簾往外看,除去羌府孤零零的宅子,和河灘上的牧羊群,再未瞧見其他人煙。
背靠荒漠,面向大河,羌府别院無依無靠的憑憑建在這裡,偶爾從遠處傳來呼嘯的風聲,她放下車簾道:
“是個殺人抛屍的好地方。”
城外沙土坎坷松散,羌府特意修了一條直通宅院的平坦路,馬車沿着車轍晃晃悠悠,一路上隻有牧羊人趕着羊群路過,再無碰到其他活物。
“羌府主宅在河州府城内,這兒依着河灘濕潤,在大漠是難得的好地方,所以選在這兒建的别院,老夫人生前甚是喜歡。”
一路上,丫鬟得了羌茴小姐的指示,給道長說些老夫人相關的。
三人到了羌府。丫鬟先将柔弱的羌茴扶下馬車,又折回來向陶杞行個禮,請她進府。
羌茴手帕掩面拭淚,需丫鬟攙扶才勉強行步,與陶杞交代的事隻能落在丫鬟身上。
丫鬟得了羌茴示意,一面攙扶自家小姐,一面路上同陶杞述說着。
“我家老夫人最為疼愛小姐,小姐自幼跟着老夫人長大,自是也與老夫人最親。”
陶杞右手五指掐算,撫着拂塵道:“小姐父母,可是戰死沙場?”
丫鬟驚詫,看向她的眼中多了敬仰,默默點點頭。
實則陶杞是根據羌茴的年齡推算的,羌茴及笄左右,而十五六年前,西北與諸蕃的戰事最為吃緊,加上從陳霁處聽到羌茴父親戰死沙場前的官職不低。
之後的事便不難猜,失去雙親的羌茴,被老夫人接回羌家改姓羌,撫養長大。
陶杞:“尚未找到屍體嗎?”
瞧着門前懸挂兩個白燈籠,燃着常明珠,她不信什麼七日回魂、蠟燭結魂之類的神鬼之說;且看這兩位的臉色,亦不簡單。
“道長還是親自看看罷。”
羌茴雖悲戚,仍禮數周全将陶杞引至院内,先去了靈堂。
白燭晝夜長明,守靈七日堆起厚厚一層蠟油,環繞在赤紅棺材四周,無聲作響。
大漠的沙風揚進來,像一張昏黃的幕布罩住别院,案上的白紙銅錢散進風中,卷了幾下落了滿地。
燭火幾番晃動,風止,燭滅,鋪了一地黃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