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請進屋裡說話。”醫師提着藥箱,衆人随即稀稀拉拉跟着回屋。
辭緣跟在卿如意身後,默默用帕子擦拭手中血迹,卻因為時間太久早就滲透幹涸,仍然留下不深不淺的血印子。
他放下手,長長袖袍也跟着垂落,帕子隐匿袖中,五指果斷松開,這片不屬于他的柔軟悄然落地,風起,卷走紅一塊黑一塊的絲帕。
髒東西,永遠消失才好。
*
春日宴因為一場場鬧劇不歡而散,卿如意雖先行回了宰相府,但勢必要找王馨玥秋後算賬。
卿德甫得知宴會上種種,瞪圓了眼睛,胡子都快氣上天,連連指責卿如意又在宴會上同知州女起沖突,犯了與從前一樣的錯誤。
“雖然此事确實是她不對在先,但你也不能拿酒潑人滿身滿臉啊!”
“可明明是她先污蔑戲曲,甚至侮辱我家班兩個弟子。”卿如意惱了,她固執守在卿德甫書房中據理力争。
“世人偏見如何改變?女兒家家,多學點琴棋書畫女紅針黹,少浸淫些咿呀戲曲。”卿德甫臉都氣充血了,遣走女兒,“我意已決,你這就去抄書抄經好好思過罷。”
任憑她如何擺明陳列理由,他也置若未聞,提起毛筆批閱公務。
卿如意也氣不過,一句經文都沒抄兀自去了逢霖墅。
她此次春日宴隻覺得蹊跷過多,去書房本是想借宰相之力,查明其中底細,哪知道阿爹會大動肝火,甚至跟着打壓戲曲。
一切隻能靠她自己。
鳥雀在這江南水鄉中歌唱,她邁着沉重的步子,好似千鈞壓于身上,身心俱疲。原來在這個世界,所有人都這般迂腐頑固,她的很多堅持都顯得格格不入。
可分明她才是對的那一方。
獨自尋到最蕩頭,卿如意扣着門扉,神色郁郁:“辭緣,你在嗎?有些話,不便于在知州府說。現在問清楚了好解決。”
門即刻敞開,辭緣隻穿了單薄的寝衣,精緻鎖骨裸露于視野中。
卿如意不自在地彈開目光,她輕咳一聲正了神色,開門見山:“辭緣,你當時是不是就知道白羽箭被人動了手腳。”
“箭羽就可見端倪,好的箭矢,其上羽毛質地較硬,如何也不能因為擦過銅壺便劈叉。箭本身過輕,刻意減小命中率,所以師傅才會屢發不中。”
他一雙漂亮的鳳目始終落于少女身上,溫順岑寂,然心中的惡再度生長——她又來了,她次次主動招惹,又次次逝于指縫,既如此,為何不去牢牢掐住?
卿如意摸了摸脖頸,隻覺當下氣氛有點微妙。
“若是王馨玥一人策劃,那她大費周章就為讓你們兩個唱曲,未免太過于小心眼。”卿如意搖搖頭,“恐怕沒這麼簡單。”
“你為何會遇到歹人,歹人又是誰?在知州府你應是不敢同我說明,現隻有你我二人,當無所顧忌。”
她必須弄清楚事情巨細,直覺告訴她,這是扳倒王馨玥的關鍵點。
辭緣緘默不語,他兀自将門關好,室内頓時暗了下來。
“辭緣,回答我。”卿如意不禁擰眉,他今日真的很反常,整個人的氣場都好似改變了。
木門吱呀吱呀叫喚,他竟然給門落了鎖,反複推拉,好像在确定借外力無法輕易破門而入。
卿如意渾身血液都涼了一半,她猛然覺得,最開始在玉蘭樹下,她陡然窺見那渾身帶血,滿眼城府恨意的少年,是他本色。
“辭緣。”她再度喚他名字。
這次他收回拿着鎖的手,溫順嗯了聲,然他一雙鳳眼鎖定獵物般凝視着少女,步步緊逼,黑壓壓影子覆蓋在她面上。壓迫感浸染于空氣中,迫使她向後撤步。
直到無路可退。
卿如意後背抵上牆壁,冰涼感密密麻麻滲入皮膚深處,她心髒狂跳喘不過氣兒。
直到二人呼吸交纏,她所有的神情都在逃無虞,辭緣才止住侵略般的步伐。
她故作鎮定,實則聲音早就發抖:“辭緣,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你的問題?不若先回答我的。”他含着不帶溫度的笑意,好看的眉眼近在咫尺,勾人的小痣好似一伸出手指便能摸到。
卿如意慌了神,無處可逃之際,耳邊萦繞他喃喃低語,鈎子般挑人心弦,有如下了蠱:“師傅,你會永遠相信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