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地上脖子歪仄的白鴿,血迹沾染指縫,粘稠濕熱。
回想她雀兒一樣歡脫的背影,不行,她太幹淨了,怎能沾染這些污穢?
她也不能看見,不然所有的計劃都要暴露。
“倒是白費齊隋一隻鴿子。”他握着鴿子屍身,尋了個坑将其埋了。
也不能怪他,慌亂中,眼見得鴿子就要發出叫喚,他一時心急,沒把持住手中力道,怎料得它脖頸如此纖細脆弱,不似人類。
要做就别做畜生,他這是給它解脫。
鐵線蓮是一片刺目的深藍,藍得不自然。
辭緣眸中似有寒冰,污血随意擦于花上,假花瞬間拖出長長紅痕。
鐵線蓮,地暮國壓根沒有鐵線蓮。
*
暮色四合,抄手遊廊上的燈籠都已然點亮。
外頭忽然一片嘈雜,卿如意隻當是送花兒的來了,探窗望去,卿德甫身形從廊上閃過。
她按捺不住心中好奇,貓兒一樣溜進黑暗中,定要一睹貴客尊容。
“緻遠,好久不見,怎的就不方便見人了?”卿德甫笑呵呵打趣來人,燈火模糊下,那人看不清容貌,聲音卻是蒼勁有力——
“兩國關系緊張,我這處境不尴不尬的,能來同你一叙倒算好的了。”
二人往書房方向去了,卿如意也蹑手蹑腳跟上。
她頗感興趣,但聽她爹悠悠歎氣:“難道是濮州又有動亂了?家裡人出事需要我幫扶一二?”
“泊名有所不知啊,天佑國君王暴虐無常,苛政猛于虎,百姓也是苦不堪言,幸有鎮國大将軍庇佑,不然我一個窮秀才,如何護得住爹娘。”
泊名是卿德甫的字。
那人好似要将肺腑中的濁氣歎完,繼續道:“不必勞煩泊名,此次貿然來訪,也隻是想要泊名為我另謀出路,如此我阿爺阿娘也能有個盼頭,這天佑國我是待不下去了。”
卿德甫手中提了一盞青紗燈,燈火幢幢,兩點火光在卿如意眸中發亮。
天佑國不是敵國嗎?父親,為何要同敵國之人來往?
卿德甫唏噓一聲,竟是應下了:“既然不方便,自去我書房叙舊。這幾日你就先住于相府,隻是你這露面不方便,我那小女又比較馬虎,不能讓她碰見。”
跟在後面偷聽的卿如意:……
書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二人一前一後進去了,門合上以後,她貼着門竟是聽不見一點聲音。
古時候的隔音效果都這麼好了嗎?真是吊她胃口,突然冒出來個貴客,卻隻是個尋常書生,阿爹偏偏藏着掖着,多少有點蹊跷。
府外忽然響起叩門聲——“奴是花月閣跑腿的小厮,鐵線蓮到了。”
守門丫鬟應聲開門,卿如意也隻是瞄了眼,确實是十幾盆幽藍的花兒,她不覺有異,自顧自打道回府。
頭頂傳來一陣窸窣響動,天邊騰地亮起一片赤光,四下裡響起驚慌哭喊聲——
“不好了,走水了走水了!快來人啊!”
卿如意剛在思考為何會起火,廊外發出清脆的碎裂聲響,磚瓦四分五裂。
卿如意腳步一頓,急慌慌出了遊廊,擡眼望去,但見一鬼魅夜影在傾斜屋檐上奔竄,快如雷電。
“站住!”她撿起地上碎瓦,提裙飛奔,那黑衣人跑得更快了,幾近同夜色融為一體。
卿如意一把奪走守門丫鬟的燈,飛快點了幾個壯丁:“你們幾個,跟我來!”
她眼疾手快,拿穩了手中瓦礫,瞄準方向,狠狠擲出,劃出道精準弧度,打得那人膝蓋一彎,腳下打滑從檐上摔落,家丁列成圓圈将他包圍。
她丢了手中燈籠,右手迅速取下頭上金钗:“說!你來相府是想幹什麼!”
那黑衣人隻露出一雙眼,殺氣盡顯,如一頭黑豹,将試圖鉗制他的壯丁打翻在地,卿如意尚未來得及反應,手裡金钗便被他打落在地。
她驚呼一聲,側身躲避,黑衣人便竄逃了出去,徹底消逝于黑暗。
卿如意發髻淩亂,她拾起地上金钗,已然斷作兩截,其上沾染了點棕褐色泥土,隐隐有些藍色痕迹。
奇怪,明明是石闆路,如何就會帶上土?
“逢霖墅的人怎樣了?”
救火的下人提着桶紛紛跑過。
“都在裡頭睡下了,誰知道有沒有死傷,快去救火啊!”
卿如意所有思緒都被掐斷,她擡眼看向染紅的天邊,火光不偏不倚,正是源自逢霖墅方向。
手中斷钗反射出豔紅色火光,好似要在手中融化,預兆不詳,她心猛然下沉如墜冰窟。
壞了,辭緣!她的小樹苗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