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頻的鏡頭正對着食堂的灰色地闆磚,她看到自己灰色運動鞋出現在其中的一角——陳淮年的臉在右上角,小小的圖形裡,隻看得到英俊又利落的臉龐,至于他的眼神,她不敢細看。
進入到高溫高熱的七八月份,食堂裡的菜色也開胃了起來,有東南亞風情滿滿的泰式酸辣蒸鲈魚,還有冰鎮話梅苦瓜釀,椰青冰咖冷萃面……這些一聽就自帶黑暗氣息的料理。
柯無憂趁着剪視頻的空擋來蹭過幾次飯。
于是陳淮年便也知道了,他說,吃多了白人飯,讓我看看國内的美食望梅止渴一下吧。
柯無憂嘟囔了一句,我看你想的是秀色可餐吧!
兩個人都沒有回應她的這句話。
作為交換,陳淮年給她看了佛羅裡達州西海岸淩晨一點鐘的沙灘,那是他窗外的景色。
石英般的白色沙子在夜色中泛着迷人的色澤,波光粼粼,有男人的身影被拓在落地玻璃窗上。然後,畫面被切到了前置攝像頭,有人叫她的名字,說,好久不見。
不知道是否因為快一個月沒有見到他,楚瑜的心輕輕跳了一下。
她從電梯裡快步走到食堂,拿了餐盤,将攝像頭切了過去。熱鬧又有煙火氣的地方,讓一切歸于清明,随後快速将她拖向頭皮發麻的尴尬境地。
始作俑者不知道這段對話裡還有一位不在場的第三人,她強調:“我真的沒有說。”
楚瑜立刻擡手按了紅色的挂斷鍵,若無其事地摸了摸自己的頭發。
“啊,我知道。”她停頓一秒,“可能是我……我自己洩露出去的。謝謝你呀!”
像安妮·塞克斯頓說的那樣,愛和咳嗽是藏不住的,哪怕是很輕的咳嗽,哪怕是很小的愛。
最開始可能是因為她接電話時的笑容,然後是匿名人士偶爾給部門同事們點的下午茶,再然後是有一天她突然荨麻疹,比外賣小哥還要快速出現在停車場的醫生。
兩個人随着長長的人流往前走,一邊聊天。
宋一斐問:“你們進展如何了?”
楚瑜答非所問:“他還在出差中,在國外。”
宋一斐一副過來人的樣子:“哦,那你一定很想他吧。”
如果要隐藏這樣直白的思念,那必須有更具吸引力的話題轉移注意力。楚瑜從窗口拿起一碟麻花炒絲瓜,誠懇向宋一斐推薦:“這個看上去很夏天,你想試一試嗎?”
她的手機在口袋裡震了兩下。
宋一斐立刻抓緊餐盤,身體戰術性後仰,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謝邀,我還想多活幾年。你的品味……真的很獨特啊!”
兩個人刷卡結賬,在餐廳的一角坐了下來。
話題轉移到工作上,宋一斐帶來新的八卦:“你聽說了嗎?秋季的大片招商會,據說不僅挖了海城那邊好幾個綜藝團隊,連最近天天呆熱搜上那幾位都會來,老牌影帝加小鮮肉的組合拳。台裡看來對這次的綜藝很有信心啊!”
雲城電視台的優勢并不在綜藝節目,而在制作和挑選電視劇的眼光。
很早之前的老台長,通過和知名電視劇劇作者合作,合拍了好幾部霸屏寒暑假電視台的系列電視劇,雖然劇情狗血,但愣是在一衆綜合實力平平的地方電視台裡異軍突起。
後來的台長們也沿用這個思路,購入了不少口碑不錯的電視劇,延續了雲城電視台的輝煌。
但到了現在,眼看隔壁海城電視台在同樣疲軟的市場環境下逆風翻盤,台裡的領導們坐不住了。
楚瑜在海城讀了四年的書,也在太初實習過,自然知道海城電視台的厲害之處。
“永遠年輕,永遠熱烈”不隻是他們的标語,更融進了每個海城電視人的骨血,不僅有創意還敢于實現,是和雲城電視台完全不一樣的氛圍。
宋一斐對海城電視台的一個年輕男主持感興趣,纏着楚瑜說了一頓飯時間的八卦邊角料。
回到辦公室裡。
坐她對面的同事帶來更确定的消息,影帝說的是裴元松,據說節目組已經連他的行程都敲好了,聯合了國内好幾個地方的文旅局,誓要打造一款競技加文旅推廣的爆款綜藝。
而這次被台裡寄予厚望的招商會,他肯定會出現。
同事一并将小鮮肉們的消息發了過來,沈其琛的名字赫然在列。
微信小群裡的女同事們紛紛安慰她,隻是拟邀而已。拟,說明可操作的空間很多的嘛!而且,萬一台裡領導真的鐵了心要他,我們一定賄賂攝影和後期,專拍他摳腳摳鼻孔的畫面。
她還在意他嗎?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曾經在她的人生叙事裡,有很大一部分的痛苦和不甘都來源于他,但後來她學會了和那樣的情緒共處。更幸運的是,她在這樣的過程裡,被其他柔和美好的愛包裹過,也呵護過。
她終于坦然接受,生活本來就是流動的河流,當你不再執着于掉進洞洞鞋裡的砂礫,河水會将你托起,漂向更開闊的處境。
楚瑜想起裴元松的好朋友,剛剛被她挂了電話的人。
她有些愧疚,點開微信,當事人風度翩翩發來兩條消息。
【我明天的飛機,取道香港,先呆幾天再回來。】
【Bon appétit. 】
這是一個很尋常的工作日的午後。
窗外豔陽高照,天空漂浮大團的雲朵,路人打着遮陽傘在烈日下匆忙奔走,一切都給人一種高溫又高濕的感覺。
這種并不爽朗,甚至稱得上黏稠的心事,大概叫做,我好像有一點想他。
楚瑜沒有告訴陳淮年的是,除了看金庸古龍溫瑞安,她也看亦舒瓊瑤和李碧華。
看女作家在愛情小說裡寫男女戀愛的細節:有人去了外國,一日早上六點半通話,我在長途電話非常嗚咽地問:“式微、式微,胡不歸?”醒來之後覺得十分肉麻不堪。【注1】
而她此刻并不覺得肉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