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室的陰冷像毒蛇鑽進骨髓。沈昭蜷在石榻上,指尖無意識摩挲着玄鐵令牌上深刻的“影”字凹痕。杜衡墜池時驚駭扭曲的臉仍在眼前晃動,混合着幼弟被烈火吞噬的哭喊,織成一張腥甜的噩夢之網。她閉上眼,卻清晰聽見自己将熱湯潑向杜衡時,他喉間那聲短促的驚喘——那不是任務目标,那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因她而瀕死的戰栗。
“吱呀——”
石門突開,割裂死寂。
李玄逆光而立,玄色大氅肩頭沾着夜露寒氣,手裡竟拎着個描金烏木食盒。他目光如冰刃掃過沈昭蒼白的臉,最終停在她因緊攥令牌而骨節發白的手上。
“換上。”一件素灰粗布男裝抛到榻上,帶着他身上獨有的冷冽松針與血腥混合的氣息,“半炷香後,地字三号口。”
魏王李琰!沈昭心頭劇震。那個在曲江宴上溫言撫慰流民、被長安百姓稱作“玉面佛子”的三皇子,竟真如李玄所言暗通敵國?她壓下翻湧的疑雲,迅速更衣束胸,将三棱透骨镖藏入袖袋,淬毒袖箭扣進腕間機括。動作間,左肩昨夜被鐵鷹
“試煉”留下的鞭傷撕裂般疼痛,冷汗瞬間浸透内衫。
一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扣住她正在系綁帶的手腕。李玄不知何時已逼近,冰涼的指尖精準按上她虎口處一道新添的箭簇擦痕——那是昨日訓練場,他為測試她極限反應,親手射偏的一箭所留。
“疼嗎?”他問得突兀,聲音沉在昏暗中辨不出情緒。
沈昭渾身肌肉瞬間繃緊,像被猛獸利爪按住的獵物:“...訓練時的小傷,不敢言痛。”
“疼才能記住。”他驟然松開鉗制,力道之大讓她踉跄半步。食盒蓋被掀開,竟是一碗熱氣氤氲的杏仁胡麻粥,并兩碟玲珑剔透的櫻桃畢羅,甜香奇異地在血腥氣彌漫的石室中撕開一道口子。“吃飽,才握得穩刀。”
粥香暖霧撲在臉上,沈昭卻如鲠在喉。這算是什麼?打一巴掌再賞顆裹着蜜糖的毒棗?還是...他透過她這張臉,在看另一個也曾在此處舔舐傷口的身影?她想起牡丹宴任務後,李玄撚碎花瓣時那句冰冷的“月魄吐了三天”。此刻這不合時宜的“仁慈”,是否也是當年他對月魄做過的事?一種被當作替身窺視的屈辱感混雜着對食物的生理渴望,在她胃裡翻攪。
她垂眸,用畢羅堵住所有情緒,機械吞咽。甜膩的櫻桃醬在舌尖化開,卻嘗不出半分滋味。
大慈恩寺。暮鼓沉沉,香火如障。
沈昭易容成面黃肌瘦的灑掃小沙彌,借暮色潛至藏經閣後牆。按情報,此處應有狗洞通往密室。可眼前牆根野草萋萋,青磚嚴絲合縫。她指尖如梳篦般撫過冰涼的牆磚,忽觸到一塊邊緣微凸的方磚!内力暗吐,磚石“咔哒”内陷,露出僅容孩童通過的狹縫——情報有誤!這絕非狗洞,而是精巧的暗門!(
她狠心卸了肩胛骨才勉強擠入。密道腐氣混雜着陳年經卷的塵味撲面而來。盡頭微光搖曳,壓抑的争吵聲穿透石壁:
“...贊普要的是河西三鎮駐防圖!魏王殿下莫不是想用幾句佛偈空手套白狼?”生硬的漢話帶着濃重吐蕃口音,字字如刀。
“丹增法師稍安。”溫潤男聲含笑響起,如梵鐘清鳴,正是魏王李琰,“本王許諾的,何曾食言?隻是...”他話鋒一轉,紫檀佛珠撥動的輕微“咔嗒”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神策軍右中尉王守澄那老閹奴,近來總在本王母妃宮中‘講經祈福’,一雙招子黏在庫房鑰匙上,實在礙眼。”
沈昭屏息,借經卷堆積的陰影将自己縮成一團,從《金剛經》卷帙的縫隙窺視。隻見李琰一身雪青常服,玉帶緩垂,手持佛珠的姿态比寺中高僧更顯寶相莊嚴。他對面的吐蕃喇嘛丹增卻面如黑鐵,眼中兇光畢露:“殿下想借我吐蕃勇士的刀,替您清理門戶?”
“法師誤會了。”李琰莞爾,指尖随意敲了敲佛龛蓮花底座。機括輕響,龛内鎏金彌勒像竟向前滑開半尺,露出滿龛鴿子卵大小的瑩潤珍珠!燭火下,珠光流淌如月華傾瀉。“一點香火錢,供佛祖重塑金身。王中尉七日後亥時,會‘失足’落于太液池西側九曲橋下——那裡水深,漩渦急。”
沈昭心頭發寒。好個佛口蛇心的魏王!以佛龛藏贓,以梵音論殺!她正欲悄然退走,腳踝卻猛地一緊——一根近乎透明的冰蠶絲線纏了上來!警報!
“有老鼠鑽進了佛前燈。”李琰笑意驟冷。話音未落,殿内燭火“噗”地盡滅!
絕對的黑暗降臨!
勁風撕裂空氣直劈後頸!沈昭旋身急避,袖箭循聲激射。“叮!”一聲脆響,箭矢竟被飛旋的佛珠淩空絞斷!丹增喇嘛如鹞鷹撲至,彎刀帶着腥風直削她下盤,刀勢狠辣,全無出家人慈悲!
沈昭急退,後背猛地撞上高聳的經架,竹簡木牒如暴雨傾瀉。眼看彎刀寒光已至面門,她腦中轟然炸開李玄淬毒般的訓誡:“絕境時,你流露的恐懼就是遞給敵人的刀!” 電光石火間,她竟放棄格擋,左臂迎着刀鋒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