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琅唇線抿得直直的,沒問為什麼。
祝青看着他徑直往前的背影,喊了一聲:“喂,你這小孩兒,怎麼這麼沒好奇心啊?”
“沒好奇心怎麼了?”周琅掉頭,頰邊繃緊,眉眼倔得不行,“我有分寸感就行了。”
祝青偏頭笑開,與他并排,手搭上肩将人摟着向前走:“生氣啦?我沒說不想帶你去。”
周琅看他,眼神倏忽柔和。
“那地方不适合你去……”祝青假裝為難地皺眉,“肖哥知道得打死我,你知道的嘛,你青哥我現在被Kevin通緝,泥菩薩過河,要是再加一個肖複殷,我就……”
“你就怎麼樣?”
“我就搬回學校住去。”祝青笑。
周琅也沒忍住笑了。
“得了,别為難我,我就說帶你去找黃大仙師求個簽嘛,心誠則靈,你好好拜拜,我也順帶給你幫幫忙,這事兒我有經驗。”
他從前去過,上上簽一次命中,三叩九拜求來的學業運也如願落到了所求之人的頭上。
“不去,少來封建迷信。”周琅笑完把嘴一撇,面目重歸嚴肅,“我命由我不由天。”
“呀,挺有個性。”祝青說,“那我倒是真挺想帶你去一次。”
周琅用一種看神經病一樣的眼神看他。
這人怎麼答應好的不做,專挑人不樂意的點試探?
“你罵人。”
周琅别過眼:“我沒有。”
頓了兩秒,他到底年紀小,心性不足,沒忍住道出了心裡話:“想去的地方你不帶路,不想去的硬把人往那兒拐,回頭……”
“回頭怎樣?”祝青湊近,從下方觑他通紅的耳根,一臉促狹。
“回頭你再帶花回來我不幫你了。”周琅恨恨地威脅。
龇牙咧嘴,一枚削尖的虎牙朝空氣放了輪狠話。
祝青卻沒搭理這一茬。
周琅從帽子下擡頭,看見那“花蝴蝶”不知何時放開了他,自顧自走進一間店鋪,頭都沒回還沖他搖搖手催促人跟上。
周琅幾乎氣絕,咕哝道:“到底聽沒聽見啊?”
後來他知道祝青估摸着是沒拿他當回事兒。
因為他跟托兒所放學似的,被祝老師一通電話交到了家長手裡——
“Kevin,肖哥店在哪兒?……送周琅過去,我學校有事兒……不方便。”
周琅在旁邊恨得牙癢,心說我可沒說要去找我哥。
但祝老師獨斷專行,交接成功立刻下班,然後一下午江湖不見。
肖複殷經過卷閘門進來,看見櫃台後好大一團黑色癱在搖椅上,從頭到尾就半截長腿露在外面。
他往門口退了兩步,盯着看了又看,揚手招呼店裡夥計:“阿豪,那是誰?”
“他說他是你細佬*……”
“細佬?”肖複殷一下子沒反應過來,越發警惕,輕輕上前摘了他帽子,周琅一張輪廓分明的睡臉露了出來。
早上起太早,這會兒正犯午困,周琅完全睡死了。
“哇肖哥,你細佬生得同吳彥祖一樣……”夥計在他身側小聲贊歎。
“瑪德吓我一跳。”肖複殷把帽子扔回他身上,松口氣踹向椅子,藤竹的搖椅馬上前後晃動起來。
周琅正夢見漂洋過海,自己乘船去尋人,夢裡來了陣浪,嘩啦卷上甲闆,一頭澆在他臉上,他一抹臉一仰頭,一頭鲨魚的血盆大口越過桅杆,從天而至……
他吓醒了。
“肖兒,你回來了?”周琅驚魂未定地咽了口唾沫。
“嗯……阿K早上說祝青帶你出去耍,他人呢?”
“送我到路口就走了。”
“去哪兒了?”
“不知道……學校吧,”周琅指指店外頭,“中午他把我往那兒一扔就走了,我飯還沒吃呢。”
“餓死活該啊!”肖複殷俯身,上半身壓在櫃台玻璃上,頭朝下,變戲法兒似的摸出個錢夾,“走,哥帶你出去吃飯。”
走在路上,頭頂的空調外機落下一滴沁涼的水。
周琅抖了一下,想起件事:“肖兒,我媽說讓我回去前幫她買點鮑參翅肚,說靠海的比較新鮮。”
“走前我帶你去。”
肖複殷閃進一家店,坐下後沖打工靓仔比了個“二”,指尖在熱騰騰的空氣裡劃出兩道,放下胳膊時聽見對面男生說:
“你吃完飯就帶我去一下吧,回頭我就能自己去買了。”
“用得着你花錢?”肖複殷駝背坐着,撩起幾十塊的廉價襯衫扇風,又問起,“祝青是怎麼送你過來的?”
“坐車啊,我想打車來的,他說我在香港打車是癡線。”
“不是問這個,”肖複殷皺皺眉,“他是直接說送你去我那兒嗎?”
周琅觑了下他哥,然後才讀懂他話裡的意思。
“不是,他先打電話問了阿K哥,阿K哥告訴他的地址。”
雖然因果有點颠倒——應該是祝青先說了要送他來店裡,然後阿K哥才告訴的地址。
不過也沒差。
面上來了,肖複殷弓腰埋頭叉了一筷子,潦草地點了下頭。
傍晚的市場人聲鼎沸,路道狹窄,人與人的汗味交織相融。
肖複殷似乎不常來,但一路上倒也同幾個熟人打過招呼。周琅不遠不近跟着,忍受鑽進鼻尖的難聞腥味,聽肖複殷和Kevin打電話:
“今天菜不用買……嗯,我在,帶周琅來逛逛,順便買回去……”
賣海鮮的店三個兩個連成一片,夕陽照不到店裡,但魚箱内壁有燈帶,深藍的光折射到鮮豔的魚尾上,比夕陽漂亮。
周琅蹲在地上,透過玻璃望魚,咕噜噜的氧氣泵泛起泡泡,像晶瑩的圓形水草,在水裡飄來蕩去。
他晃了下神,一條魚就這麼朝他遊過來,定住十幾秒,甩了甩尾巴又不屑一顧地走了。
還挺神氣。
跟祝青似的。
周琅四處遊蕩的思緒突然停了一下。
啊,魚。
——原來祝青像魚。
他腦海裡的祝青備忘錄又悄悄多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