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複殷挑了兩條,等魚販将魚開膛破肚。血糊糊的内髒包裹着一跳一跳的魚尾,他點起一支煙,手指快速發着信息,分神和魚販閑聊:“今天的魚新鮮喔!”
魚販手起刀落,一片魚鱗帶着紅色的血蹦到他臉頰處,肖複殷伸手彈開,接過袋子後付了錢。
“周琅,走了!”
周琅腿蹲得發麻,直起身小跑出來。老闆在櫃台後,一直以為他要買魚,沒料到人走那麼幹脆,眼睛一時沒收回來。
周琅仿佛知道他想什麼,很少年氣地沖老闆笑了一下,朗聲喊道:“我下次過來買魚!”
下次過來,買一條像祝青一樣的魚。他想。
住的地方不遠有一個小公園,插圈欄杆就吸引了不少公公婆婆,周琅把帽子頂在指尖當籃球轉,觀望老人家閑聊打牌。
肖複殷還在發信息,網瘾青年似的自言自語:“晚上讓Kevin給你做個魚,冰箱裡還有上回你媽寄的辣椒面,你不在沒人陪我吃,還好你來了,不然受潮就該改味兒了。”
周琅:“今天祝青回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嗎?”
“他一三五要打工,回來都很遲,不必等他。”
“好吧。”
回到家,Kevin也還沒下班,肖複殷先去廚房收拾魚,房頂角落有個像電風扇似的通風口,寬厚葉片上黑黢黢的油煙糊了一層又一層。
明明暗暗的光線從扇葉縫隙裡躲進來,打在肖複殷利索動作的手上:“哎周琅!今天早上祝青帶你去哪兒耍了?”
“去吃了個早飯。”
“吃了什麼?”
“忘了,就面條和丸子,膩得很。”
“哈哈,還有呢,還去哪兒了?”
周琅靠在門邊回憶:“他說要帶我去廟裡燒香,保佑我高考順利,但我不想去。”
“為什麼不去,文武廟是不是?可靈了,那香火,剛進荷裡活道就能聞見。”
“下次吧。”周琅敷衍道,“而且我都考完了,現在拜也來不及了。”
“你倒是想得開,從小就這樣,想做什麼九頭牛都拉不回頭,不想幹的事誰勸都沒用。”
“我這叫有勇有謀。”
“你這叫一根筋、認死理兒!”肖複殷笑他。
“哦對了,你把我錢包拿過來。”
周琅聽話出去轉了圈,找了東西遞給他。
“數數裡面有好多錢?”
周琅利索地數完,告知:“一千五,還有幾個硬币。”
“你都拿走,要再沒人帶你吃飯,自己記得去。”肖複殷關照道。
“我媽走時給我錢了。”周琅阖上錢夾,不太想要。
“港币用起來方便啊,再說幺嬢是幺嬢,我給的你就拿去。”肖複殷把刀剁在砧闆上立住,去開水龍頭,“不夠用再跟我要,知道嗎?”
周琅于是不再推辭,輕輕“哦”了聲,說:“謝謝哥。”
“現在知道叫哥了?!”肖複殷回身要踹人。
他弟後跳躲過,不谙世事笑得一臉傻氣:“嘿嘿。”
……
萬籁俱寂的深夜,周琅在床上挺屍,邊和同學聊Q/Q。
晚飯吃得太飽,刷完牙一打嗝嘴裡還是一股魚肉味。他悄摸摸放了個屁,側過身讓氣體在空間裡消散掉,等了幾秒,又躺回來。
……這麼晚了,祝青還沒回來。
周琅又翻了個身,感覺自己像菜市場案闆上的魚,才兩天時間,就為一把不知名的剁魚刀輾轉反側、鮮血淋漓。
他關掉手機正惆怅,忽的聽見樓下門響,一個挺身光腳就下了床。
打開房門有說話聲傳來,低頭看去,祝青正站在大門處,肖複殷洗得皺巴巴的汗衫在門邊露了個影兒,不見了。
祝青仰頭,與他四目相對。
“又沒睡?”
“嗯……是肖兒出門了?”
“嗯。”祝青關門。
他換了件白色襯衣,比Kevin穿去上班的那種料子要軟一些。領口開了兩粒扣子,布料很乖地左右打開,地心引力将它們剛好固定在對稱位置,露出祝青伶仃的鎖骨,矜貴似名品白瓷。
周琅視線拐彎向下,發現今天他手裡沒花。
也沒有背吉他。
“你今天沒去打工嗎?”
祝青在桌邊喝水,喉結快速動了兩下,渴得厲害。
“去了。”
“哦。”周琅尴尬地應道。
今天的月光比昨天更亮。祝青喝完水癱在沙發上,仰起脖子坐在月光裡閉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麼。
過了一會兒——實際上沒有多久,隻是周琅覺得時間難熬——他沒話找話道:“你今天沒帶花回來。”
“扔了。”祝青發梢微微動了動,落在地上的影子把他的脖頸拉得很長。
“為什麼扔了?”周琅窮追不舍。
“還能為什麼?”
他聽到對方輕輕笑了一下。
“怕Kevin念叨我呗,”祝青睜開了眼,清亮的眸光像歌聲嘹亮的海鷗飛進了周琅心裡,“你不是今天才說的下回不幫我了嗎?我還不明哲保身,自求出路?”
周琅微讪,低下頭極小聲地說:“我以為你沒聽見呢……”
“你又嘟囔什麼呢小朋友?”
“我……”周琅語塞,卡了幾秒匆忙想到個答案,“我在說,誰這麼喜歡你天天送你花?”
說完直後悔,手緊緊攥在身後罵自己多嘴。
又梗着脖子生硬拐話題:“你别叫我小朋友。”
“啧,喜歡我的人啊……”祝青打了個哈欠,沒骨頭似的又往下滑出一截,懶洋洋地說,“多了去了。”
“小、朋、友。”他一字一頓地強調。
祝青風月浪蕩子做派,一副誰也不挂心的薄情樣兒,唯獨忽略了,既然是小朋友,最愛追問。
周琅下了樓,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他身後,陰恻恻地開口道:
“比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