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青在去“禁色”的半路被人攔了下來。
一個戴墨鏡的男人把他帶到保慶冰室,熱天下午,店裡卻是空的。
堯三一個人坐在裡面,上完武術課的裝束還來不及換下,一身深灰長衫掩蓋不少血色戾氣,離得近了才窺見布料隐約透出的青龍暗紋刺繡,全得益于冰室側邊那塊镂着太陽神阿波羅的彩繪玻璃。
他挽起袖口,露出手腕處系的一截紅繩,正在五彩斑斓的午後光影裡淡然品茶。
菱花式紫砂壺口流瀉出一注茶水,清香味調散開,芬芳沁鼻。祝青在他對面坐下,位置上放着一杯剛做好的鹹檸七。
“怎麼到這裡見面?”尋常多是在禁色,白天裡他都很少見到這人。
堯三擡手揮退左右,大馬金刀地叉開腿坐,朝祝青擡擡下巴,卻是在問:“去過那裡了?”
祝青眉頭不由得皺起:“你找人跟蹤我?”
“我關心你。”堯三不在乎地搖搖頭,笑容坦蕩又無賴,“你的一舉一動我都要掌握,這是為你好。”
“憑什麼?”祝青揚眉,含着吸管啜飲下一大口沁涼液體,涼薄質問,“你是我什麼人?”
“你願意我是你什麼人,我便是什麼人。”
“那若是我不願意呢?”
堯三隻是笑卻又不答話,過一盞茶功夫,才淡淡地撫平袖子:“你會有願意的一天的,阿青。”
香港第一大黑//幫洪記,從上世紀輝煌至今,眼下話事人洪永聲年歲已高,身邊三個孩子兩男一女。最小一個出生時母親難産,洪永聲悲憤之下殺光産婆并醫生數人,那一晚白加道12号遭受鮮血洗禮,一條命換一條命,還有數名冤魂陪葬。
堯三浴血而生,命帶血光之災,洪永聲為紀念愛妻,給他從母姓——是以許多人都不知道,道上那位“堯三爺”原是洪家的幺子。
不知是不是出生起便注定,洪記本世紀初原遵從時代意願,大半生意已從白日轉至地下,搖身變出許多合法房地産、娛樂産業,皆由大哥洪黎基代理主持;二姐早年留學國外,潛心科研,于家族生意向來是嗤之以鼻,定居洛杉矶後隻顧追求高尚的科學理想,每年能回來過耶誕節已算是最大讓步。
可洪永聲骨子裡還殘留着上世紀的街頭血性,忘不了自己從一無所有拼到如今家産地位,還好最像母親的小兒子争氣,堯三從小就對父親敬愛有加,一心要延續家族榮耀。
所以洪記目前,陽面在洪黎基,暗處歸堯三,表面上看老爺子偏心長子,其實那許多生意都靠背地裡的龐大根系維持——洪記老人都清楚,真正的太子爺,其實是堯三。
不過老爺子沒有親口說要交權,大家都還是以和平模樣,兄友弟恭過每一天。
祝青不知道他真實身份,香港雖有句老話:“警察管黑//幫,黑//幫管香港”,但管他洪記還是堯記,再小的馬仔他都惹不起,畢竟這幫惡煞眼裡,沒有禮義廉恥和道德準則,金錢地位,以及美麗身體,都隻是談資勳功章。
哪怕明天就死于非命,今晚也要在美人床上一度春宵。
祝青的全部人生原就是身不由己,爛命一條,既知躲不掉,也就不必躲。
隻是堯三走後,有人來取他留下的茶盞。剛才困惑加生氣,祝青來不及看清,此時定睛,才發現這菱花紫砂壺的不同尋常處。
嘴作菱花,胥出自然,整個菱線自弧頂至壺底相交成一點,分毫不差——竟然是享譽國際、一壺難求的錢老作品。
祝青在亞洲第一的傳理學院念書,身邊同學多的是非富即貴,上學期一位新加坡華裔男生,休息時間在他身旁翻閱拍賣行寄來的宣傳手冊,曾指着圖上一款紫砂壺向他訴說心儀之願,可惜價格高昂,佳士得拍品,沒有兩千萬港币怕是艱難。
當時祝青吃着城大AC1的便宜四寶飯,隻把這份苦惱當作有錢人飄在雲端的牢騷,心裡默默盤算八點以後去惠康搶臨期半價的出前一丁。
可現在看到那圖冊上的東西真出現在眼前,他忽然又覺得手腳無力。
每天送一束玫瑰花的,原來不是什麼善良小王子,更不是不會愛人的眼睛漂亮先生——堯三和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過因為他過分美麗遭人觊觎。
人得意時,好皮囊是錦上添花;若當一無所有,便是殺身禍。
祝青突然意識到,自己沒有資格向堯三提什麼“别戴墨鏡”的狗屁建議。
隻是,堯三今天,真的沒有戴墨鏡。
他緩慢坐起,揉揉空落落的腸胃,記起自己忘記吃晚餐,上一頓勉強可以追溯至一杯鹹檸七。
“沒有比如,都不過是露水姻緣。”
祝青說着,卻不看周琅一眼,單方面結束交談,拖着步子去浴室洗澡。
周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門後,很快燈光亮起,祝青朦胧的身形顯現。
他望着人影低頭一粒粒解掉扣子,再翻手把襯衣脫去,祝青腰線蜿蜒,瘦削的肩跟着動作矮下去,剩一對肩胛骨突兀地聳立,像大天使路西法為了在人間容身,不得不藏匿起的雙翅。
祝青繼續往下,剝完短褲,手放在腰際,周琅在他脫下内褲的前一秒迅速轉頭,不安地吞咽口水。
身體深處陡然浮現一股燥熱,他不敢再看,匆忙逃上樓。
一頭紮進被子裡整整五分鐘,鴕鳥行徑卻并未給心髒帶來絲毫遲緩效應。幸好Q/Q響起打斷少男懷春,高中同學阿林深夜找他安慰,說自己追女生首戰遭冷眼,問周琅有沒有馊主意教。
zl:你怎麼追的人?
林:送花,買禮物,請她看電影咯。
zl:然後呢?
林:然後表白咯。
zl:那對方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