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江月遠遠聽見有人喚她,猜測或許是公主,然而她眼下隻想快點趕路。可當公主再次重複請求的時候,陳江月的笑容便有些崩不住了。
五,五百兩黃金?!
她天生地養,無父無母,還沒記事就被師父撿回了暮雲齋。師父故去以後,她身上常年隻有三五碎銀和幾枚銅闆,勉強才能混口飯吃。
雲山真人是不世出的武學奇才,隻可惜她和她的朋友長秋道長一樣窮。做師父的沒錢,底下弟子就更是沒錢,就好像師門不僅傳承武功,而且還傳承貧窮似的。
陳江月感到無比惋惜:公主呀公主,若不是我這條小命耽擱不起,這筆橫财我可真是賺定了的。
朱蘭亭終于趕上了她:“姑娘請留步。”
她跑得急,站定以後還有些喘:“多謝姑娘救命之恩,方才我心緒不定這才忘了與你道謝。我願出五百兩金,請你護送我去蘇州,現下我便可支付一百兩定金,等到了目的地再付餘下的,你看行不行?”
這可是黃金啊……開口拒絕這麼多錢,陳江月隻覺心在滴血。
等等,不對。
她擡起頭:“你剛才說,你要去哪兒來着?”
“蘇州。”
朱蘭亭面容肅穆,眼中透着堅定:“我要去蘇州尋我外祖父。”
潑天的富貴當頭澆下,陳江月一口答應,喜不自勝地抱拳道:“這單生意我接了,公主大人請放心,江月定當不辱使命!”
……
在陳江月的陪同下,懷思公主折返長春觀,也打算學小唐柳那般給自己收拾一個小包袱,裝些替換衣物和金銀細軟。
公主将所有衣物一齊攤開,看得陳江月直搖頭:“你打算穿成這樣行走江湖,是生怕賊人不知你祖上富貴麼?”
朱蘭亭看向那些绫羅綢緞、絲羅娟衣,一時間也沒了主意。
陳江月道:“若想掩蓋身份,這些衣裳統統都不能穿。無妨,下山後我就帶你去弄幾身新衣裳,不過今日隻能先委屈一下了。”
朱蘭亭對江湖事一竅不通,但勝在聽勸。陳江月叫小唐柳找來一身洗淨的道袍,公主立刻乖乖褪下用金線繡有祥雲紋樣的衫襖、絨裙,就連腳上那雙心儀的鳳頭履也一并留下,二話不說就換上道袍和登雲履,搖身一變成了一位年輕女冠。
當她從屏風後走出來時,陳江月不禁眼前一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今日方知,谪仙詩人實是誠不我欺啊。”
見她再次恢複了原先舌燦蓮花的模樣,朱蘭亭趕忙将五塊金餅遞給陳江月坐實交易:“這是約定好的定金。”
陳江月雙手接過,也學商賈那般将金餅放到嘴邊咬了咬,心裡卻想:如此珍貴的東西怎也沒些甜味呢?然後便将它仔細收進了行囊。
一公主、一孤女、一江湖遊俠兒——三個原本毫不相幹的人,在這細雨潤澤的春日,結伴離開了清幽的長春觀。
朱蘭亭本想親手将錦書等人落葬,卻被陳江月制止。
她原本想說:人死如燈滅,所謂喪葬事宜,不過隻是活人自欺欺人的把戲。她又想說,還不趕緊走,就不怕等會兒第二波賊人找上門來,與我們打個照面麼?
可是當她看見公主悲傷的側臉,最後未說一言,隻是吹哨喚來了一隻威風凜凜的海東青,給五師姐遞了一封急信。
“我師姐應該就在這附近,殡葬殓屍,無有不能,是極專業的。公主大人放心,她定會好好處理觀内衆人的後事。”
朱蘭亭不再堅持,神色凄然地點頭應允。
在細雨蒙蒙中,懷思公主忽覺江湖路遠。
遙想自己曾在西苑陪父皇一道觀摩青詞的歲月,明明還是不久前的事,卻不知為何,似乎已經過去好久好久了。
……
離開長春觀後,為隐藏身份,陳江月不再公主前、公主後地叫她。朱蘭亭雖然自幼長在深宮,卻一直向往江湖生活,性子裡隐藏着豪放不羁的一面,當即道出了自己的閨名。
“我名蘭亭,你直接喚我蘭亭便是。”
“我叫陳江月,蘭亭姊姊願意喊我什麼都行,全憑你高興。”
擦去血污以後,小唐柳才終于顯出本來模樣,這小丫頭面容清秀,瞳色更是世間罕有,眼珠子好似淺咖色的玻璃珠,當真可喜極了。
隻是不知她究竟是吃壞了什麼藥、還是先天胎元不足,自從道長圓寂以後她便一直維持着面無表情的木頭模樣,隻知死死拽着陳江月的香囊、愣愣跟在她身旁,至始至終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幸好陳江月認識不少怪人,所以根本沒當回事。她笑眯眯地問她:“小唐柳,你餓不餓呀?姐姐一會兒給你買燒餅吃好不好。”想到剛才新得的金餅,陳江月眉開眼笑地補充:“今日咱們吃肉餡的!”
小唐柳卻隻擡頭看她一眼,也不回話。
陳江月自顧自地想:這樣好看的小女娃,要養胖些才好!随後便興緻勃勃帶着朱蘭亭直奔裁縫鋪采選料子,誓要為公主定做兩身好看又輕便的衣裳。
大明朝的百姓們平日裡多着青、紫、藍、白。陳江月自己着青,便給公主選了紫色和藍色的飛花布,這種棉質布料極為精軟,穿在身上最為舒适不過。
她取藍、紫上衣搭配素白裙,又以羊皮織結,在最下方一二寸處縫有金色緣飾,再與衣衫上的巧思遙遙相應,既輕便好看,也不張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