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舟最外側的房間内,窗棂間隙的月色如水,灑在宿則的枕畔。
他安靜地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在腹部。
室内并不炎熱,宿則身上覆蓋的被子也是薄薄的一層,然而額頭卻布滿了細密的汗珠。
不遠處,燭台上的燭火靜靜地燃燒着,照亮了這片甯靜的空間。
恍若隔世的記憶,逐漸清晰。
幽靜深邃的長廊,兩側的雕花窗扉開啟,年幼的宿則趴在窗邊的木榻上,扭動身體去夠窗外伸進來的樹枝。
樹枝之上,姿态搖曳的花朵争相開放。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觸碰到那些花朵時,一雙手輕輕地将他抱起。
年幼的宿則回頭,一位身穿華麗宮裝、面容嬌美的女子笑意盈盈地注視着他。
“母後。”
站穩之後,年幼的宿則規矩地向眼前的女子行禮。
“阿玉在幹什麼?”
“在摘花。”
“哦?摘花做什麼?”
“送人。”
“是送給母後的嗎?”
“不是。”
宮裝女子蹲下來,好笑的捏了捏眼前人的臉,随後用袖子捂住臉,開始假裝哭泣,邊哭邊探頭看眼前人的反應。
年幼的宿則繃着一張臉,有些局促。
宮裝女子自顧自的假哭了一會,看着面前的人仍是規矩的站着,随即被氣笑。她伸出手指點上宿則的額頭,小聲的嘟囔:“你可真是一點都不像我。”
說罷起身,拉起宿則的手,向前走去。
“阿玉,講真話固然不錯,但若是對方生氣了,你也要适當的說些甜言蜜語哄哄對方,知道嗎?”
“為什麼?”
宮裝女子牽着宿則并沒有停下,“等你遇到了那個人,你就會明白了。”
“兒臣記住了。”
燭台的火光輕輕搖曳。
年幼的宿則穿過長廊,身軀逐漸拉長,直至站在一座宮殿門前。如今的他有着少年蓬勃的身軀,輕而易舉的推開了面前緊閉的殿門。
殿内檀香萦繞,他站在大殿中央,望着牆壁上新挂的畫卷。
畫中的女子身着宮裝,容貌依舊嬌美。
宿則拿起面前桌子上的香,細緻地點燃,虔誠地對着懸挂的畫卷三拜,而後将香煙插入了爐中,一縷縷輕煙袅袅上升。
“母後。”
空曠的大殿中響起少年略帶沙啞的聲音。
“徐貴妃已經被父皇打入冷宮,并下令徐氏一族永不許入朝為官。”
“六弟雖然也參與了此事,父皇念在血緣親情,将他貶為庶人,命其守衛皇陵。”
随着香霧漸漸彌漫,畫中人的輪廓變得朦胧不清,宿則稍微停頓了一下,繼續開口。
“父皇一夜之間生出了許多白發,衰老了許多。有的時候,兒臣站在父皇身側講話,他竟然聽不清,總是讓兒臣一遍又一遍的重複着那些話。”
“太醫說,父皇近日的咳血之症越發嚴重了。”
畫中的女子自然不會回應他,宿則也不在意。他自顧自的說完之後,轉身離開了宮殿。
陽光透過高窗灑下,他身後的影子被拖得長長的。
燭火搖曳的幅度大了一些。
插有長明宗旗幟的仙舟,靜靜地懸浮在奉國國都之上,仙舟看起來并不大,但它投射的陰影,卻将半個國都籠罩其中。
威嚴的宗主沿着階梯緩緩而下,他低聲與君王交談,随後君王慢慢轉過頭,不可置信的目光落在年輕人身上。
透過年輕人的眼睛,宿則看到了君王的表情。
震驚、疑惑、驚喜、擔憂。
随後君王擡起手,想要摸一摸眼前年輕人的頭,卻在手即将觸碰到頭頂的時候,拐了個彎慢慢下滑,最後拍了拍年輕人的肩膀。
年輕人側過頭,看了看肩膀,再次正過臉,他站在隊伍中,旁邊有人戳戳他的胳膊,他扭過頭,對上了一張笑容明媚、眼神靈動的臉。
對方無視隊伍前面長篇大論滔滔不絕的人,偷着塞給他一小壺酒。
“你好呀,我叫戚月,是随雲宗的二師姐。”
燭火開始左右擺動,仿佛要跳下燭台。
今日的長明宗,是修真界最熱鬧的一天。
長明宗少主宿則要舉辦道侶大典,對方是來自随雲宗的二師姐戚月。
長明宗作為修真界第一大宗門,吸引了無數門派前來祝賀;随雲宗雖不及長明宗聲名顯赫,但是宗主覃甯州早年便遊曆修真界,這些年,也斷斷續續的認識了不少好友。
因此今日的長明宗熱鬧非凡,人潮如織。
來往恭賀的聲音此起彼伏,然而其間也夾雜着不和諧的低語。
“随雲宗與長明宗相差甚遠,唐宗主怎麼會同意這門親事?”
“或許宿少主自己鐘情于戚師姐呢?”
“聽說覃甯州對自己的弟子疏于管教……”
“難怪!若非師父疏忽,也不會教出與魔界勾結的弟子!”
“随雲宗人丁稀少,如今隻剩戚月一人,覃宗主自會為她尋覓一個好歸宿,以振興宗門聲譽。”
“我聽說覃甯州……”
“噓……”身邊的人迅速捂住說話者的嘴,左右環顧,确認無人注意後,才緩緩松手。
“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可别拉着我。”
“哎,我這不也是好奇嗎?等等我,等等……”